自泓水之战宋襄公沦为千古笑柄后,战场之上就再无有仁义之说。
战败被虏之军,要么降,要么死,无有他选。
但被汉军困死在矮丘上的庞会,不知异想天开还是痴人说梦,竟觉得他还有别选。
待贾栩尸身消失在视线中后,他乃昂首越众向前,略拱手,“我乃魏立义将军庞会,不知汉寿亭侯关云长之后,今在列否”
亦然让刚想下令士卒搏杀的郑璞,听罢便咽下了话语,侧头往关兴目视去。
对
郑璞心中已有诛杀之念了。
因为方才让贾栩的亲卫降,亦是在给庞会取舍的机会,既然他无动于衷不伏地请降,那便杀了罢贾栩作为魏国河西督将,故而郑璞才耐下心思过来共语,而庞会区区一杂号将军,还不足以令他浪费唇舌。
不过,既然庞会话锋直指关兴,且看关兴有无反应也好。
毕竟是提及关侯了嘛。
后方的关兴听了,亦有些诧然。
乃往前数步,捋胡斜眼而瞥,并不还礼,音容淡淡,“我便是关兴,你欲何言”
或许,乃是关兴丝毫不掩饰的鄙夷作态,令庞会觉得受辱了吧。
只见他赤色浮面、目眦尽裂,愤声咆哮,“昔日襄樊之战,于禁无谋,兵丧辱国,累我父受戮。为人子者,十世之仇,犹可报也我虽不器,但亦不曾畏死今求以身决胜负,为父正名,关安国敢战乎”
呃
原来是想邀关兴独斗。
斗将之举,并非无有故事可循。
昔日李傕、郭汜等董卓各部余孽连结共攻长安时,吕布便开城门出,将兵临郭汜军,邀战曰“且卻兵,但身决胜负”。兀那郭汜乃马贼出身,自持勇力,乃独身与之对战,被吕布以矛刺中,赖部曲驰骋来救方得幸免。
然而,吕布即使胜了,但长安城还是被攻陷了。
斗将不过逞匹夫之勇罢了,非左右战局之事。
抑或者说,吕布与马贼郭汜皆是出身于边陲之地,行事受胡虏之风影响,故而方有斗将之举。
而汉家督将所推崇的,乃是驱数万甲兵吞万里山河的功绩,非是这种莽夫之为。
譬如那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项籍,但恃勇无谋、无有取天下之虑,五载便亡国,至今仍令人诫之。就连丞相诸葛亮,在建兴五年北驻汉中时,亦有提及项籍,称其“为笑千载”,不可效之。
是故,关兴听罢,晒然一笑。
一人之勇,何济于事
虽然他父关羽也曾在白马津斩颜良之事,但那是“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之勇,而非逞强斗将之莽。有心再续父辈功勋、素来被丞相当成督帅培养的他,自然不曾有斗将之念。不然,日后被人将他列与吕布、郭汜等人并伍,恐他父兄在九幽之下都觉得家门被辱。
“哼”
关兴直接嗤之以鼻,“败军之将竟敢言勇我乃”
但他的话语还没叙完,就被打断了。
“举弩击”
伴着郑璞的一声令下,数十张强弩近距离攒射,将庞会与那四五亲卫皆射杀在地。
且他们气绝之时,脸庞与眼眸中尚残留着几缕惊愕。
或许,他们也没有到,郑璞的诛杀之令来得如此骤然罢。
谷在场如关兴、张翼与诸葛乔等人亦尽作哑然。
尤其是正在捋胡的张苞,惊变之下还不自觉扯断了好几根胡须。
勇力冠绝当辈的他,方才还在心中将自身臆想为关兴,有些跃跃欲试呢
哪料到,郑璞竟如此果决
且还不自觉。
待士卒收弩时,他见众人皆膛目结舌,便挑眉诧然而问,“诸君为何如此目顾于我莫非,乃我仪容不整乎”
“咳”
“咳咳”
顿时,众人皆一阵干咳。
侧开视线,连连摆手口称无事,各自散去督率麾下忙碌救治伤兵、收集军械甲胄与收编俘虏等诸事。
而不知所以的郑璞见众散去,亦无有别想,乃低声谓诸葛乔道,“葛君,我先前似是有闻,朝廷夺回陇右后,庞家亦分户返归汉阳狟道了”
他所问的是庞德的从兄,昔日随马超入蜀成为大汉僚佐的庞柔。
“确有此事。”
诸葛乔一听便心有所悟,亦发问道,“郑君之意,乃是想令此人归葬乎”
“哈,知我者,葛君也”
郑璞拊掌而笑,说道,“彼败而不降,杀了便杀了。不过,人死事消,既然庞家亦有人仕官于朝廷,便莫令之白骨露于野吧。”
“好,此事我来处置。”
轻轻颔首,诸葛乔便安排部曲去收殓庞会尸身。
小插曲过后,各部各司其职,待到日暮造饭时分,马岱终于带着两千西凉铁骑赶至。
他那边的战事也结束了。
先前贾诩别遣六千骑卒在允街县,阻止马岱部来救援关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