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栗妃初入冷宫的当口,他只知道景帝怪他过于泼辣,犹以为像这点点风流罪过,不久即能恢复旧情,心里虽然忧郁,并未十分失望。一夕,他一个人觉得深宫寂寂,长夜漫漫,很有一派鬼景,便问他那随身的宫娥金瓶道“金瓶,此刻甚么时候了”金瓶答道“现正子时,娘娘问它作甚么”栗妃听了,又长叹了一声道“咳我想我这个人,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从前万岁待我何等恩爱不说别的,单是有一天,我因至御花园采花,被树桠枝裂碎皮肤,万岁见了,心痛得了不得。顿时把我宫里的宫人内监,杀的杀,办的办,怪他们太不小心,闹了许久,方才平静。我那时正在恃宠撒娇的当口,所以毫不觉着万岁的恩典。谁知现在为了太子的事情,竟至失宠如是。
我既怨万岁薄情,又恨那个王婢,专与我来作对,此时不知怎的,只觉鬼气森森,极为可怖,莫非我还有不幸的事情加身么”金瓶听了,自然赶着劝慰他道“娘娘不要多疑娘娘本是与万岁朝朝寒食,夜夜元宵,热闹惯的,此时稍事寂寞,自然就觉得冷清非凡了。其实宫中妃嫔甚多,一年四季,从未见着万岁一面的,不知凡几,娘娘哪里晓得他们的痛苦呢以婢子愚见,最好是请娘娘亲书一封悔过的书函,呈与万岁。万岁见了,或者能够回心转意,也未可知。”栗妃听了,连连摇头道“要我向老狗告饶去,这是万万办不到的事情,死倒可以的。”金瓶听了,仍是劝他不可任意执拗。栗妃哪里肯听。他们主仆二人,互相谈不多时,已是东方放白。
金瓶一见天已亮了,忙请栗妃安歇。栗妃被金瓶提醒,也觉得有些疲倦,于是和衣侧在床上,随便躺着,一时沉沉入梦。梦见自己似乎仍是未曾失宠的光景,他正在与景帝并肩而坐,共同饮酒。忽见几个宫人,一二连三的报了进来,说是正宫娘娘驾到。栗妃心里暗想,正宫早已被逐,候补正宫,当然是我。我在此地,何得再有正宫前来。他想至此处,正待动问宫人,陡见与他并坐的景帝,早已笑嘻嘻地迎了出去。不到一刻,又见景帝携了一位容光焕发,所谓的正宫娘娘一同进来,他忙仔细朝那人一看,并非别人,正与自己三生冤家的那个王美人便是。
他这一气,还当了得。那时不知怎的一来,忽然又觉景帝携手进来的那个新皇后王美人,一变而为太后装束,景帝不知去向。一同站着的,却另是一位威风凛凛的新主。他以为自己误入别个皇宫,慌忙回到自己宫里,仔细一看,仍复走错,却又走到冷宫里来了,连忙喊叫金瓶,叫了半天,只见门帘一动,卟的卟的,一连跳进十数个男女鬼怪,个个向他索命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他再细细一看,那班鬼怪,都是他自己平日因为一点小过,打死的宫娥内监。他吓得挣出一身冷汗,急叫“金瓶何在金瓶何在”又听得耳边有人喊他道“娘娘醒来莫非梦魇了么”他被那人喊醒,睁眼一看,喊他的正是金瓶,方知自己仍在冷宫,不过做了一个极长与极怕的恶梦。忙将梦中之事,告知金瓶。金瓶听了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娘娘心绪不宁,故有此梦。”
栗妃听了,正在默味梦境,忽听有人在唤金瓶。金瓶走至门前,只听得来人与金瓶嘁嘁喳喳的说了一阵。来人去后,金瓶回至栗妃身边。栗妃见金瓶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与方才很镇定的脸色,大相悬殊。栗妃此时也知梦境不祥,怕有意外祸事。又见金瓶态度陡异,不禁心里忐忑不定地问金瓶道“方才与你讲话的是谁到底讲些甚么你此刻何故忽然惊慌起来快快说与我听”金瓶也知此事关系匪小,不是可以隐瞒了事的,只得01老实告诉栗妃道“方才来报信的人,就是王美人身边的瑁瑁宫娥,他与婢子私交颇笃。他因王美人已经册立为后,他也有贵人之望。”金瓶说至此地,还要往下再说的时候,陡见栗妃一听此语,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跟手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金瓶见了,吓得手足无措,好容易一个人将栗妃唤醒转来。只见栗妃掩面痛哭,异常伤感,金瓶赶忙劝慰道
“娘娘切莫急坏身子。常言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娘娘惟有格外保重,从长设法补救才是。”栗妃听了,想想亦无他法,只得听了金瓶之劝,暂时忍耐,希望他的儿子荣,或能设法救他。过了几天,一天傍晚,栗妃一个人站在阶前,眼睛盯着一株已枯的古树,心里正在打算如何方可出这冷宫,重见天日的时候,忽见那株树后,隐约立着一个身穿宫装的人物,起初尚以为是金瓶,便喊他道“金瓶,你怎么藏藏躲躲的,站在树后快快过来,我有话问你。”谁知栗妃只管在对那人讲话,那人仍旧站着一动不动。栗妃心下起疑,正拟下阶走近前去看个明白,忽见那人的脚步,也在移动,似乎要避自己的形状。又看出那人,身体长大,宛如一个大汉子模样,不过是个背影,无从看出面貌。栗妃暗忖,宫中并无这般长大的宫娥,难道青天白日,我的时运不济,鬼来迷人不成。
栗妃此念一转,又见那人似乎已知其意,有意回转头来,正与栗妃打了一个照面,给他看看。栗妃一见那人的面孔,狭而且长,颜色铁青,七孔之中,仿佛在流鲜血,宛似一个缢鬼样儿,顿时吓得双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