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琴声有多可怕,却只怕只怕谁都没想到,引了如许恐慌的琴声的主人,竟自己都没能逃过”
沈凤鸣哂笑,“我母亲的魔音造诣的确不凡,但受限于琴器,她甚至还达不到一音二幻的境地,那天的魔音,比起这次秋葵在湘水所用,其实远远不及。只是,湘水洞庭,地方广阔,琴声至君山方震得回音,不比小小镇子,琴音往返激荡,攻心更急。我们那间屋子,前后狭长,两头都有天井,琴声极易传出,而相邻每屋之间有些距离,门墙又高,魔音以内力送出,在这窄小巷弄之中往返混响,回声极大,这么小个镇子,一多半都能听得见,到高亢之时,整个镇子都能听闻。镇上喊杀之声原本震天,可在魔音之中,那些声音逐渐便如被压低,如被吸干了心髓般变得枯空无论是谁头次遇见这等事,惊慌也是难免。口口而传,最后说得如何神秘可怖,都不足怪。”
他说着,面上却若有所失,“可是,魔音再厉害的魔音,也远非那天最为可怖之事。”
面前那瓶酒已空了,沈凤鸣便伸手将另一瓶倒了些在杯中,将目光望向那个被屋顶遮住的天,再次陷入回想。“彻骨死的时候,身体倒撞在我们那门上但门没有开。他将身体挡住了门,不肯让人进来。我娘的琴音也是在这个时候,失了控制。”
他饮去一杯,看着秋葵,“你应该能体会吧那种被压抑的心魔一朝释放,按捺不住从指尖琴弦涌出的梦魇感此前根本无法预知在哪一个瞬间,有哪一点心念的错落,就会将之引发。而你甚至想象不到自己竟能用出这等心力你定不知道那天在湘水边,有那么一瞬间,你甚至用到了一音四幻当年我母亲,魔音失控之后,琴声也如狂风疾雨,将镇子那般席卷。那些人其实搬开彻骨的尸体就能进门,可在琴音止歇之前,他们始终没进来我不知道是魔音之力太烈以至于他们无法行动,还是因恐惧而不敢进来。多半是二者兼有,因为我,当时就是这个动弹不得又恐惧至极的样子。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知道是彻骨的死叫我娘变得这样。但心底里,我其实不懂。在其后的这么多年里,直到现在,我都还是没办法懂。分明彻骨对我母亲没有十分情意,他为什么不肯走,定要为了她去战死分明我母亲对彻骨也没有情意,她为什么会因他的死,失了方寸,入了心魔
“可这答案,永远也不会有了。我记不得琴音失控的时辰有多久,我娘直到琴弦尽断后,才清醒过来但那时,她的心脉也已断尽了。一个人用出比平日里高出十倍的心力,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哪怕这一切都不是她的本愿。
“琴声停了,我看见,门缝外的人还在,一时之间还无法就此闯入,但也蠢蠢欲动。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娘将死的这个当儿,我还有空注意这些。可能是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那天发生的事是真的。我直到那时候,还觉得不过是一场梦,毕竟所有的一切,我都理解不了,更左右不了。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怔怔愣愣地站在她身旁而已。
“琴声停了,我娘伸手,将我耳里塞的一寸布襟扯出来,要与我说话我竟连这个都忘了,都要她来伸手拉扯。她说了好几句。我当时几乎什么都没听见,仿佛还在神游,只有后来想起来,每一句都日愈清楚。她要我牢牢记着云梦的祖训,要我记着她教过我的那些话,要我别忘了自己是谁,然后,要我答应她,快走从后院立时就走。因为,再有片刻,那些人便会闯进来她要我发誓,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都要好好活着。
“她没提一句别人,也没提一句报仇,没有说一句遗憾,也没一个字不甘。她只舍不得我,可舍不得也要舍得了。”
沈凤鸣稍许抬了抬眼睛,恰对上了秋葵的目光。他的眼眶干燥着,仿佛那样的往事也不会再泛得起他一点浅泪,反是秋葵的双目似有萤火,忽见他抬头,她忙将这点萤光强捺下去。即使沈凤鸣没有说,她也知道那日湘水之战失控了的自己,终究是揭动了他心里的这层伤疤;而自己能逃得性命,也终究是因了他的这份旧痛。
沈凤鸣自是瞧见。他却也只淡然笑了笑。这世间最可珍贵之物,都要用最惨痛的代价换来他早就知道了。这大概就是母亲当日一再要自己重复的那句祖训之真义所谓圣血之记忆,终也只有如她当日要自己保证的先要活着才终于能有那么一天,等得到回答吧。
“我答应她,我一定会活着。这时候门被推开,有几个人进来了,我逃去后院,没有看清进来的是谁,但我听见了他们说话。
“那个年长的应该没有跟着进来,只有先前那个年轻些的,带着几个人,小心翼翼的,仿佛还在担心这屋中有什么古怪。可屋中只有一句尸体。那个掀动如此魔音的女子已经死了琴弦尽断,心脉尽毁,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死人。
“果然不多久我就听见有人向那人回报,说,是个女的,断气了。我母亲的死,我不曾第一个探知探知她的,是一个陌生人。
“另一个人也检查了屋中情况,说,应该就是她了。这琴看起来也普通,不知为何,就有如许大声响。停了一下,不听回答,他便请示,程左使,眼下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