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也是天色将黑,带我在屋顶坐一坐,或是把附近几个屋顶都走一遭,指点给我这是谁家,那是谁家。后来他嫌我走得笨拙,便开始教我轻功。那之后,白天也能带我出去了。
“彻骨教了我三样事情轻功、匕首、喝酒。我常常想他若能活到今天,看见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会高兴至少不至于丢他的脸,让他太失望吧可他若真能活到今天,我也不必是今天的我。我多半,也不会在黑竹了。”
“就是说你是是因为彻骨的缘故,后来才入的黑竹”秋葵小心试问。
沈凤鸣却没回答,恍如未闻般望着虚空,一时连手中的酒也忘了。“我娘发现我在学武也已晚了。我以为她会说我两句可也并没说,反而督促我多勤练些,别辜负了彻骨这番辛苦。我那阵子的确兴致很高,彻骨也几乎每日都来看我早也来,晚也来,与人只说,去陪老朋友喝酒了。但他也有不来的时候一不来,就是十天半月不见人影。那时候我并不知他不在的日子是去杀人,还会悄悄沿着屋顶到他家附近偷看有没有动静。有一回他离开得特别久些足有一个半月。那次他回来,我见他还受了伤,就追问他到底去哪了。
“以前我也顺口问过他一两回,他都含糊以答。那天却第一次回答我们,说去杀人了。
“这个回答实令我震惊。在此之前,我没想过他是做什么的。其实这些事若细想当然不会毫无端倪也许,我娘早就猜到了又也许,只是有意避不去想对我来说,就是那个晚上,我第一次知道他是个杀手,知道这镇子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知道我们面前的这个人,我视作师父的这个人原来来自黑竹杀死我父亲的那个黑竹。”
夏琰与秋葵听到此处,对视了眼,都没有说话。
沈凤鸣便接着道“他那次一连去了两三个任务,可能又死了几个人。他回来之后,心情不大好,没回家,径来我们这里,喝了些酒,说了他的身份,讲了许多黑竹的事情,讲了很多黑竹的人,那屋子原本主人的事,也是那晚说的。我娘一句话也没多说,与往日一样,与他一道吃完了饭,收拾碗筷,末了,也与往日一样,说一句,凤鸣,送送彻骨叔叔。我将彻骨送到门口,但那天他没有便走,他转过身来与我说,凤鸣,告诉你娘,我方才说的那些,皆是过往。我可以让它们全数留在过往。我可以不再做一个杀手。我心里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看着他,连开口道句别都忘了。他走前将一样东西交在我手里,说,你娘戴这个定好看得很。我进屋把东西给我娘看是对耳环。”
“是那对”秋葵脱口而出。
“是那对耳环。银穿耳,珍珠坠。我至今都能想起第一次拿在手里的样子。”沈凤鸣的目光有种异样的悲戚,语气却抑压着,“在洛阳的时候,我母亲好像也常打扮但我一点也记不得那些扮饰。大概是这一年多她过得太清苦,我都许久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了,所以”
他稍稍止落话头,将目光移向秋葵,“你带着么”
“在在那里。”秋葵起身去摸方才整顿出的行李,从自己的物事里找出那支古旧木钗。“在里面,我没动过。”她交给沈凤鸣。
沈凤鸣接过来,将木钗也凝视了半晌。“离开沈家时,什么都抛却了,唯有这支木钗,我娘不肯离身。这钗子若要说戴,简陋得很,若要说内有乾坤,工艺又粗糙得很,只不过是云梦传了数代之物,算有些意义,她不舍得丢。那段日子,她唯一的饰物只有它了。”
他旋开钗头,两粒圆圆小小的珠珥滚动出来,昏黄灯火下依旧闪烁着相隔十八年的白色光泽。
“那你的意思是,当年彻骨他他对你母亲有意”秋葵多少有点惊讶。“我以为他的年纪该与凌厉差不多,那时候”
“他是比我娘小上几岁,可这也不重要了。”沈凤鸣语气有些苦涩。“如果他不是黑竹的人,如果我爹不是死于黑竹之手,这件事情或还单纯些。我一直都不懂彻骨为什么要告诉我们那些,如果他真的想抛却过往,想和我们一起离开那里,那么只说他的意思,只送那一对耳环就好了,不必坦白他的身份,岂非少掉很多烦恼直到最近我才有点想通可能就像道士对刺刺那样,要将关于自己最坏的那些,都告诉对方。我才知世上之人,想要真心待另一个人时,原来真的各个不同。换了是我未必会这么做我不喜将去留之择交给旁人,我有时宁愿选择不说。”
停顿了一下,他又道“那个晚上,我和我娘都没睡着。我那个年纪,虽然还不能尽明彻骨的意思,但隐隐约约总有知觉。我知道我娘不可能应彻骨些什么,哪怕他是个普通人都不可能,因为她心里还有我爹。更不要说,彻骨某种意义上,是我们的仇人。
“我也晓得,将杀父仇人这四个字冠在他头上实不公平,可黑竹会不就是那么回事你杀这个,他杀那个,我爹死在谁手也不过是天意,或是巧合。可是我翻来覆去想了大半夜,竟也没法对彻骨生出一丝恨意。无论其它,至少这么久以来,他是我们母子的恩人,远胜于仇。
“我就去问我娘,我问她,彻骨到底是我们的仇人吗我娘说,如果你想寻他报仇,他就是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