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廉价妆容的女人们醉醺醺的相拥着出来,偶尔胳膊上挎着男伴。
那些男伴,有的放声大笑着,像裹着亮片的巧克力球;有的醉的更加不省人事,脸上是对未来的迷茫或希翼。
不过他或她们都不会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夜场的男女们都擅长深情又绝情的小把戏,在这片泡沫般的灯红酒绿后,太阳升起又是一片空寂。
侍者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腰间的接收机响起,提示他08号卡位需要一块湿毛巾。
“湿毛巾,做了什么又他妈的需要湿毛巾,”他嘟囔着,“女人都怎么了,与房都开不起的男人约会”
嘴上牢骚满腹,他仍挂着尺子量过的笑容,端着黑色鎏金托盘,放入两块叠的整整齐齐的湿热毛巾,步入卡位区。
寸土寸金的洛杉矶,说是卡位,也不过是比散客多了一层“遮掩”,真正的面积没有多多少。
往常来说,侍者已经练就了纯熟的“穿梭”技巧,使得优雅又不沾一丝客人衣角的服务,但现在,这是他工作半年以来,第一次感到惊愕。
黄金时间段的十一点,黄金日期的周日,黄金地段的“暗香浮涌”
竟然,整片卡位,有一片真空式的圆。
侍者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腰间的接收机的“08”,又看向真空圆的中心。
08
酒吧灯是一片支离破碎、高低起伏的三角玻璃,那些暧昧昏沉的光散射出令人晕眩的光辉与色泽,在这片梦幻中,却只坐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对于常见的西方人来说,偏纤瘦的东方男人。
他没有骨头般,以一种让人印象深刻的漂亮姿势窝在柔软的扶手椅里。像一只慵懒的猫,或者别的什么娇纵又昂贵的小动物,需要无边的爱和金钱才能养护拥有的那类物品。
侍者战战兢兢的端着热毛巾过去,恭敬的浅弯腰“客人,您需要的东西。”
像是刚察觉到生人的接近,也像是丝毫不在意身边多了个无关紧要的生物,08卡座的客人只是散漫的斜了斜眼睛。
侍者忍不住提起眼皮,偷偷看一眼他的面容。
与想象中一样或者说,远超想象的美貌。那种摄人心魄的,只一眼便让人自行惭愧的美貌。
这是种极难形容的感受,咄咄逼人、存在感十足,或者说,强迫一切注意力向起倾泻的让人头晕目眩的冲击性,侍者无法想出更多形容词了。
侍者很快低下头去,竟是连托盘也不敢看,感到托盘上重量一轻,便逃一般离开了。
“站住。”
侍者浑身一僵。
他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容,转过身去,恭敬的弯腰、垂下头“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过来,帮我把桌子擦干净。”
这发音好奇怪
不是说外文的发音不标准,是那种音节标准,却仍听着古怪的感觉。与其说非英语母语者,倒不如说,是刚进入学习阶段的孩子,正在试探着熟练掌握语言。
不,不是孩子,是那种拥有类似人类发声器官的“生物”,正在尝试完美混入
“喂,朕的话都敢当耳旁风了过来擦桌子”
自称e这个客人叫简吗
侍者浑身一抖,看向桌子。本以为会看到一张打翻了酒,或者多么狼藉的桌子,但
上面只是滴了一滴酒液下去。
只是一点饮品不小心溅落的泡沫。
但侍者还是用手巾仔细擦拭了水渍,又将桌面上稍微歪了的骰子盒摆放整齐。
全程,他都不敢抬起哪怕一丝视线,去偷窥身后安静的他。
即使他的全身心都在叫嚣着,回头,回头,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早已被那超脱世俗、超脱审美桎梏的美貌吸引。
但在夜场工作久的人,都心照不宣的懂得一些东西,那就是,不是所有好奇心都该得到满足。
那些污秽的,无法见光的,或者被欺骗性十足、群魔乱舞的夜场引发的虚假的“众生平等感”,还有超出感官掌控范围的“自由”与“无所不能”,都是致命的。
收拾桌面的半分钟,侍者感觉有半个世纪那么漫长。
直到整个桌子干净到能映出他恐惧的脸,他才僵硬的停下,缓缓后退。
这一次,那个娇贵的客人没有再喊住他。
绕过后台的拐角,他脱力般脚一软,扶住墙才没摔倒。
“那究竟是什么人不,究竟是什么人物,”他虚脱的捂着冷汗频频的额头,“天啊,天啊”
五分钟后,他和领班请了假,仓皇换装离去。
即使他消耗了最后一天宝贵的年假,他也觉得很值。
今晚的夜场,或许不是该待的地方。那个人那个存在明显是在等谁。
会被这样的人物等候那该是怎样的存在
迈出门口的一瞬,那股几乎把人逼疯的恐惧与压迫感才减缓,大脑中嗡嗡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