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颍这一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雪落在极乐坊内的枯树枝上,落在长颍的红墙绿瓦上,是清冷的艳。
雪飘飘扬扬下了半个月,下得慢慢悠悠却漫久不停,半个月过去,院里的树枝都被压弯了几根。
越鲥也已经半个月都没有找皎皎为他念书了。
除了中秋后的那一次,其他时候两人能见面,都是越鲥托人去窈娘那边请皎皎来的。说得更准确点,都是他闹来的。
窈娘不喜越鲥,觉得他可怜却危险,因此平日都是不愿意皎皎同越鲥在私下接触太多的。从杂役那里知道皎皎居然主动去见了越鲥后,她第一次对皎皎沉下了脸。
窈娘把皎皎喊到身边。
她一向是对极乐坊的姑娘们都极其可亲的,从不说重话,现如今却阴沉着一张脸,眉宇间深深皱下去,一张芙蓉面冷若冰霜。
皎皎这才发现窈娘冷着脸的时候,面上的威势很吓人。
能在偌大的长颍把极乐坊做到这种地步,还能在众多的权贵中庇护住极乐坊的极乐坊的姑娘们,窈娘自然是个十分有手腕的人。
彼时皎皎正在戏坊跟着灵珊学新的戏,一边学着,一边想着西楼这两日的异样。
西楼一直黑漆漆的,不见油灯亮起,也听不到半点人声,寂静得像是一座空楼。
皎皎因此很担心西楼上的越鲥,再加上最近几日雪冷,她想起越鲥一直在屋里只穿着白色的单衣,便很想提醒他要掩好门窗,多加一件衣服。
被杂役从戏坊带出来,皎皎起初以为窈娘有什么要吩咐自己,并没有多想,可来到窈娘的屋内见到窈娘的表情,她的心却一个咯噔。
右眼皮极快地跳动两下,皎皎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她的预感成了真。
窈娘看着皎皎,那眼神冷酷得皎皎很陌生。
她看着皎皎,像是在看一个敌人,一个要毁了她多年心血的敌人。
窈娘淡淡道“我听说你主动去看他了”
她语气严厉起来“两回竟然你还主动看了他两回中秋后的第二日是一回,你生辰那晚又是一回。”
她主动见越鲥的事,窈娘知道了
皎皎的脸煞白。
想起窈娘曾经的嘱咐,她低下头,不敢对上她逼人的眸光。
“我都和你说过了,不要可怜他,不要可怜他这长颍城看着烂漫如仙境,实际其下藏着的龃龉要多少有多少,可怜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你怎么偏要去可怜他”
窈娘怒喝,胸脯被气得上下起伏。她看着面前的皎皎,眼里透出浓浓的失望来。
“我体谅你是燕人,来长颍的时间不长,因此猛然一见到他,心下的确会生出几分怜惜。但他可怜,我难不成不可怜了,极乐坊里的其他人便不可怜了我自认对你够好,灵鹿和灵蝉她们也都把你当心窝子爱,你可怜他的时候,怎么没想想我们被国君知道有人敢对他好,整个极乐坊的人都得死”
“窈娘,我”
皎皎被窈娘说得面色更白。
她后退一步,嘴唇嗫嚅几下,很想替自己辩驳,却发现自己的话根本说不出口,于是只能无力地闭嘴。
窈娘不知道,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现在西楼里孤苦无依、以泪洗面的少年,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长颍的王,成为越国的王。
不仅极乐坊,整个长颍的二十万,全都死在他手下。
窈娘确实不知道。
她只知道,皎皎若是离越鲥再近一些,消息如果传到了国君的耳边,极乐坊所有的安宁都要被毁于一旦,她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都要付诸东流。
皎皎后退一步,窈娘却前进了一步。
她捏紧皎皎的下巴,逼皎皎抬起头来和她对视。望着眼前这张仓皇却一日比一日出落得美丽的脸,窈娘冷冷道“或许我该告诉你西楼那位是怎么来到极乐坊里的。”
顿了顿,她嗤笑一声,自嘲道“是我主动向国君求来的。”
在皎皎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窈娘闭了闭眼,松开捏着皎皎下巴的手,倏的像是卸去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坐倒下身后的椅子上。
“那年国君初登位,把他囚禁在宫里多日,终于想出了个法子要整治他。国君是在看女儿戏时想到这个法子的让一个曾高坐在高轿上、享受长颍城万民朝拜的人成为供所有人享乐的伶人,还有什么比这更折断他的脊梁骨的事情么没有了。”
窈娘笑了笑,笑意不及眼底,这笑不知是笑国君荒唐,还是笑她自己荒唐“可是法子想出来了,消息出去后,整个长颍却没有一个伶人坊敢接受他。只有我去了。我把他带了回来,并大着胆子向国君讨了好处。”
这就是极乐坊为什么能在长颍无人可欺的原因。
极乐坊美人众多,权贵眼馋的数不胜数,却无人敢真正动手,怵的不过是国君的这一句保证。
哪怕再昏庸,只要他还是一日国君,长颍城内的树便还是要到了季节就说挖就挖,得了他保证的极乐坊也还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