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提起药箱,差不多是将他扛来了蒙家。
多少是有几分“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公然抱我入宅去”的既视感了。
这也就是两家的关系足够好,且此前有言在先了,否则说是入室掳人也不为过的。
此时,花白发髻有些凌乱的老郎中已替温大娘子诊看罢。
“蒋老爷子,大嫂她如何了”单氏在旁焦急地问。
“无碍。且将郁结已久的淤血吐了出来,乃是有利于恢复的好事。”
“那就好”单氏大松了口气。
她就说,今日这般大喜之日,大嫂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事的
更何况外堂里就坐着尊菩萨保佑着呢,任凭什么瘟神马面也近不了身的
“大娘子总算是肯将心放宽些了,想开些是好事啊”老郎中叹息着道。
“倒不是想开了”见大嫂无事,单氏面上恢复了喜色“是因我家鸢姐儿回来了”
“鸢姐儿找到了”老郎中大为震惊。
“就在这儿呢”单氏亲昵珍视地扶着齐晴的肩膀,炫宝般道“您瞧”
蒙父在旁亦是满面笑意。
老郎中点着头“好,好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鸢姐儿,这是你蒋家爷爷,你幼时他可是抱过你的”单氏笑着说道。
齐晴只能唤道“蒋爷爷”
“哎”老郎中也高兴得老泪纵横。
“臭小子还愣着干嘛,快喊阿姐”见儿子一直没吭声,蒙父一巴掌打在少年脑袋上。
下一刻,就见少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目通红地喊道“阿姐”
齐晴惊了一惊
蒙校尉何至于如此大礼
蒙父也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朝刚回来的侄女笑着道“你这弟弟,是个有些傻的,鸢姐儿多担待些”
单氏也哭笑不得“这臭小子是高兴糊涂了”
“阿爹阿娘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又傻又糊涂的”少年声音沙哑哽咽“当年晋王府抄没时,虽由钦差负责,我却也是受了将军之命随同前往的,竟都不知阿姐就在其中此前阿姐遭人欺负时,我也未能认得出来”
少年眼圈发红,全是愧责之色。
齐晴有些手足无措。
她与这位“阿弟”二十年未曾见过一面,他认不出来她才是最正常的,又何谈是什么过错呢
但少年的愧责半点也不掺假,红着眼圈竭力克制着情绪。
她能感受得到,这看似莽撞荒唐的举动下,实则是一个肩有担当、将家中之事真正视作自己的责任所在的少年。
“当日义绝之时,蒙校尉本就对我有过援手之恩的,快快起来吧。”齐晴的语气里有着未及适应身份变化的惶恐。
今晚之事,对她来说像极了一场梦。
“该喊弟弟了才是”单氏在旁揩去眼泪笑着道。
“不急不急”面对失而复得的侄女,蒙父脸上的笑意快要堆不下,语气庆幸欣慰地道“既是回家了,往后的日子多得是,且让鸢姐儿慢慢适应”
说着,踹了一脚跪在那里的儿子行了,别跟个二傻子似得跪着了,再吓着你阿姐
仿佛听到了自家父亲内心声音的蒙大柱这才抹去眼泪起身。
吉吉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噗嗤轻笑了一声。
送走了老郎中后,蒙家夫妇带着儿子,向衡玉再三表了谢意,神态言辞,说是千恩万谢也不为过。
谢罢衡玉,自然便是坐在外堂的那一尊大佛
一群人出了内室。
萧侯爷耳边一直听着内室的嘈杂欢喜之音,此时见得蒙家夫妻跪在自己面前,起了身亲自将人扶起。
“萧某并未曾帮得上什么忙。”萧牧看向立在帘栊旁的衡玉,道“此事皆是吉画师之功”
衡玉闻言看向他,恰他也朝她看过来。
衡玉嘴角弯起,眼中似有着只二人能够感同身受的心情。
这件事,是她和他一起完成的。
此次带齐娘子前来,她绝无十成把握,而此时却当真解了蒙家多年心结,看着蒙家人一张张庆幸喜悦的泪眼笑脸她想,他和她的心情是一样的。或者说,要来得比她更强烈许多。
只是萧侯爷一贯是菩萨模样,叫他们这些凡人瞧不出喜怒哀乐罢了
且这位菩萨又十分大方地将功劳都推给了她。
衡玉正想着是否要谦让一番时,忽听内间响起婆子的声音“大娘子醒了”
“大嫂醒了”
单氏喜极,风一般奔回了内室。
整整二十年了,她终于也能瞧见大嫂真真正正彻彻底底欢喜一次了
床榻上,躺在那里的温大娘子刚张开眼睛,神思尚有些混沌,耳边听到单氏扑来床边喊着她,便像是有些未能从梦境中回神般喃喃着道“弟妹,我方才梦到梦到鸢姐儿回来了”
她声音低极,带着未能掩饰去的失落悲沉,眼角处闪着怅然若失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