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娘子由椅中缓慢起身,被身侧的婆子扶着走了过去。
这一刻,无论内室还是外堂,无人不是心弦紧绷。
齐晴背对着单氏与温大娘子,手指微颤地解开衣襟。
这短短瞬间,她脑海中骤然闪过许多画面。
幼时爹娘待她过分“保护”的模样
她及笄那年,阿娘曾带她去过华云寺捐香油钱,还记得阿娘跪在佛像前那般虔诚地道多谢佛祖菩萨将晴姐儿赐给了我
还有,晋王府出事当日,一群士兵冲了进来要带走阿娘,阿娘发了疯般哭着对她说是爹娘连累了你,你本不必受这份劫难的,这是上天给我的报应啊都怪阿娘害了你
被带走之际,阿娘还挣扎说了些什么“走,回你原来的地方去”,还说让她去找什么人,彼时情形混乱四下惊叫声不断,她根本没能听清也无暇去细究细思什么。
而在那之后,她再没见过阿娘。
当下思及这些,却仿佛处处都暗藏着昔日她不曾意识到的异样
齐晴脑中思绪交杂,她将衣袄缓缓褪至手臂后,露出了光裸的后背。
这道背影落在温大娘子几人眼中,却是叫她们当即变了眼神。
“怎么会这样”单氏有些怔怔地道。
衡玉亦是呼吸窒住。
灯火隔着屏风投下橘黄光芒,将那道单薄后背上的道道伤口映照得清晰且触目惊心。
“孩子你身上怎会有这么多伤在”温大娘子将被婆子搀着的手臂缓缓抽出,脚步沉慢地上前,声音里几乎带上了哽涩,伸手想要触碰手指却是颤抖“疼吗”
“是此前在乐坊里留下的了,早就不疼了。”听着耳边妇人心疼的声音,齐晴下意识地就想让语气轻松些“后来被罚去矿山,便不曾有过了。”
乐坊
是了,晋王府被抄家,年轻些的女子多半会被充入乐坊
那哪里又是人呆的地方
矿山
于这孩子而言,矿山竟称得上是个好去处了吗
温大娘子泪如雨下。
她颤抖着的手指轻轻落在了两道交错疤痕之间的位置。
那里有着一块形如梅花的红色胎记,清晰无比。
“”温大娘子满脸泪水,张口想说些什么,胸口处却似堵了无数情绪叫她无法发出声音。
“果真竟果真是”单氏不可置信却已喜极而泣“大嫂,你看见了吗这正是鸢姐儿的胎记没错”
鸢姐儿身上有胎记,而这胎记长在何处,是何大小形状颜色,只有他们蒙家人知道
这些年来,纵是托人寻人,却也只是给了外在特征,寻到相似者便叫人带回家中印证,而不曾告知过胎记之事
一则,怕有心人在此之上动心思做手脚,二来便是怕线索太细致,万一落到拐走了鸢姐儿的人耳中,反倒会害了鸢姐儿。
总之,这个胎记是他们蒙家的秘密,也是他们拿来寻回鸢姐儿绝不会出错的法子
相较于单氏的激动不已,温大娘子的神色有些怔怔,仿佛还未能回过神来。
但任凭谁也能感受得到她身上此时那无声的翻涌。
“好孩子,好孩子这些年来你受苦了”单氏流着泪,更多的却是欢喜激动,她替同样失神的齐晴将衣裳拉上,又亲手整理着衣襟“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衡玉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同样红了眼睛。
她想到了自己回到家中的那一日。
而此时则不必再担心从温大娘子脸上看到失落的神情了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娘子是姑娘回来了呀”婆子晃了晃温大娘子的手臂,热泪盈眶地道。
只有她最清楚娘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齐晴被单氏拉着转回了身,温大娘子这才又伸出手去,热泪夺眶而出“我的儿”
齐晴仍未反应过来一般,一时呆呆地站在那里。
而此时,她忽见温大娘子面露痛苦之色,而后不及众人反应,便侧垂过脸,竟是蓦地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大娘子”
“大嫂”
“”
齐晴大惊失色,忙伸手去扶身形已站不稳的温大娘子。
“大嫂您怎么了”
蒙父和蒙大柱听得动静快步走了进来。
衡玉等人正将温大娘子扶回床榻之上,往外走的吉吉见得蒙大柱,连忙急声道“温大娘子吐血昏迷了,速去请郎中来”
蒙大柱脸色大变,顾不得去询问其它,当即点头“好我这就去”
说着,转身大步跑了出去。
不过一刻钟,郎中便被“请”了过来。
至于为何能如此之快,这位老郎中与蒙家住在同一条街上是一方面,前去相请之人直接翻了墙进去是一方面。
老郎中还在睡梦中呢,就被拉着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说了句“哦,是大柱啊”,少年就开始不由分说地替他穿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