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得略提高了声音。
“老师,石家恐怕不妥。”陆安澜回神,道,“石夫人若是有意,这大半年来早就该提起了,如今却绝口不提。虽然对冰儿不错,却也只是念在故人份上才给予照顾。她未必想再提起这门亲事了。”
谢明时道“可如今,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亲事了。一想到他姐弟俩无依无靠,我真是……”
谢明时说着,语带哽咽,老泪纵横。
陆安澜僵着脸,只觉得心中堵得慌,险些将掌中的玉石捏碎。
“老师不必忧心太多,休息好身体就是。夜深了,学生先回了。”陆安澜几乎是咬着牙,说完了话。
谢明时叹息道“就请你费心了!”
陆安澜起身就要告辞,谢明时却忽然又道“我突然想起一事来。”他压低了声音,“小心太子。他先前曾向我表示有意纳冰儿为侧妃。”
陆安澜一怔,电光火石之间,便明白了太子的种种举动。难不成,谢明时案竟是太子的手笔?
出了门,陆安澜深吸一口气,快步回房。回到房中,将那玉佩往桌案上一扔,躺倒在床榻之上。
然而,又如何睡得着?
二十年前,自己的父亲陈嘉远与谢明时、以及武德帝,都是前朝晋闵帝的臣下,几人既是同学,也是同僚。
陈嘉远乃是大将军,武德帝任职于禁卫军,其父建元帝为禁卫军统领,谢明时乃太子太傅,教导闵帝之子。几人都算是肱骨之臣,关系亲密,等同异姓兄弟,非比寻常。
当年,契丹兵临东京城下,晋闵帝仓皇出逃,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灭了陈家满门,罪名便是通敌叛变。建元帝则因护驾有功而封为枢密使,总领军务。此后,更是一朝黄袍加身,成为皇帝。
此事,建元帝和武德帝都有嫌疑。然而,陆安澜暂时查不到。如今,他知道的是,晋闵帝下旨之前,曾经问过谢明时的意见。谢明时当时不说为陈嘉远求情,反而称赞闵帝的处置英明,力主快速剿灭叛徒。此后,谢明时一直顺风顺水,便是改朝换代也是身居高位。
如此不顾多年兄弟情谊,落井下石之举,令人不齿。
陈家灭门之时,陆安澜刚刚五岁,忠仆仁义,用自家儿子冒了陆安澜的名,他才逃了出来。
偏偏他自小聪慧,记事早,如今回想,清清楚楚地记得父母的音容笑貌,父亲英伟,母亲温柔,妹妹娇憨。也清清楚楚记得,谢明时常过府与父亲饮酒畅谈,兄弟情深,还常笑言将来要做儿女亲家。
待他自陈家逃出,初时隐匿于东京,陈家抄斩时,他都能听到满街的人在议论,在奔走相告。后来跟着仆人流落街头,三餐不继。其间凄惶无依,不知是今日谢氏儿女的多少倍。
往事历历,他陆安澜没有将谢明时一刀杀了,已是极度克制。
如今竟还摆出一副仁义的模样来为他求情!
甚至托他照顾他的儿女!
他将谢如冰接入陆府,可不正是顺了谢明时的心意么?又何必托付给石邈?
这一夜,陆安澜闭着眼,躺在床上,直至五更天,都未曾入眠。
这几年来,政事繁忙,他已是许久未曾回想父母与妹妹的旧事了。
他暗中培养了自己的势力,经过数年查探,终于越来越多地还原当年的事情。
他离真相越来越近,离彻底清算、报仇雪恨之日,也就不远了。
他不需要通过回想,去获得安慰。
然而,这一个无眠的夜晚,他想起了幼年短暂的欢乐时光。还有,他十四岁后重回京城,拜在谢明时门下时,少有的轻松时刻。一度,他确实将谢如冰视同妹妹。
他曾养了一条流浪狗,是他颠沛流离之时,陪伴他左右的。这条狗,跟着他去了谢家,很得谢如冰的喜欢。那时候的谢如冰,也就是五六岁的光景,抱着犬儿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陆哥哥,你要常带小黑过来玩。它这么懂事,又这么可爱。”谢如冰绑着包包头,挂着小铃铛。
“你不是已经养了猫儿?怎的还想养狗儿?”少年摸摸女童的头。
“猫儿狗儿都好可爱。可是,娘亲不许我养狗儿。”女童嘟着嘴巴,闷闷说道,“所以,你要常常带小黑来,与我一起玩。”
“好,你喜欢那就给你。”少年忍不住弹了弹女童发髻上的铃铛。铃铛声声,清脆入耳,她大大的杏眼温润如水,恰是猫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