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延钊在牢里过得并不差, 狱卒们敬他是玄真派弟子,没让他住肮脏湿冷的囚室, 特地打扫出一间朝阳的屋子接待他,他也擅长交际, 进门便不吝破费地上下打点,差役们得了好处,对他更是百般恭敬,一日三餐,茶点热水,不曾短缺一样。
别人坐牢都被折磨得形销骨立,他入狱后却明显白胖, 看到他商荣赵霁异口同声叹气, 感觉这几日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慕容延钊本来很欢喜,见他们的反应像嚼过的甘蔗般寡淡,奇道:“你们好像很不开心啊,是不是师门又出事了?”
商荣讪笑:“大师兄, 我看你在这儿过得很不错嘛, 气色比在外面时好多了,师父的意思果然高明,你就继续留在这儿修身养性、吧,先住个一年半载再说。”
慕容延钊后悔见面前没在脸上抹把黄姜粉,赶忙挤出愁苦来补救。
“师弟莫要望风捕影,愚兄被困在狱中,每天心里都似油煎火烹, 实在是度日如年啊。”
商荣的眼睛像装满怀疑的仓库,再多伪装都赎买不清。
“油煎的肉只会变小,你怎么反倒胖了?”
“心焦脾虚,人就会发胖嘛。”
“脾虚的人面色黄黑,可你看起来红光满面啊。”
“我心火旺,肺热重,所以面色潮红。”
“心火旺,人容易失眠,状态萎靡有黑眼圈,哪有你这样精神饱满。”
慕容延钊的谎言被他一一戳穿,赧颜汗下地求饶:“商师弟,你近日准备转攻医术了么?是的话,等愚兄出去再请你诊断,如今暂且放下这表症,回去替我向师父美言几句,求他老人家救救我的内疾吧。再在这儿耗下去,没准就让那杀人凶手逃掉了。”
看他不在意自身处境,一心牵挂着追凶,商荣收起整治他的念头,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我们也想抓住凶手,你知不知道香秀平时常和哪些人来往?有没有仇家?”
慕容延钊诧异:“你们怀疑是熟人作案?”
听商荣说出香秀被凶手敲碎牙齿一事,他温润的神情像塌方的山地彻底扭曲了,脸上弥漫怨责的烟尘,失声道:“你那天怎不告诉我?我若一早知道这线索,这会儿已经为香秀报仇了。”
这话意明摆着心中有数,商荣自信找准了方向,催他说出嫌疑人名单。
慕容延钊确固不拔地说:“香秀处事稳重,生平从未与人交恶,只有城中一个叫蒋发的纨绔这两年一直纠缠她,听说最近要强行赎买她回去做妾。他是个品性低劣的荒淫草包,香秀不愿意同这种人为伴,接连拒绝了好几次,前日被逼得急了,曾找我帮忙,我……”
他的话像被斧头猝然砍断,但后面的内容不言而喻。
赵霁以前看过听过许多戏剧评书,对类似情节毫不陌生,捡起话茬试问:“她是不是想让你娶她?而你不答应?”
慕容延钊的表情挤压到一个窘迫窄缝里,搓手掷脚叹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父母不会同意我娶一个妓、女进门,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商荣追问:“那日你就为此事和香秀争吵?你不同意她的请求,她就把你赶了出来?”
沉默犹如荒草蔓延,填补了疑问的洞穴,慕容延钊的懊悔如同茂草的颜色一样清晰,商荣和赵霁不忍再拿无济于事的质问打击他,决定先去调查凶嫌的动向。
据说那蒋发常在顺城街一带的酒楼游荡,二人前往打听,得知他突染恶疾,一直在家养病,已有好些天没在街市上露面,患病的时间正好与香秀遇害的日期重合,大大加深了他的嫌疑,中午商荣赵霁在饭馆打尖,谈到下一步行动,都打算今晚去蒋家探查,可对夜探内容存在分歧。
赵霁说:“依我看,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姓蒋的绑出来,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咬痕,如果有,立马扭送官府,让县令严刑拷问,不怕他不招。”
商荣看他一本正经,假意问:“你家以前和人闹矛盾,也动不动就跑去官府打官司?”
赵霁应声点头:“是啊,我爹是朝廷大员,当年连皇帝都很赏识他,朝中大臣没有不给他面子的,一报官,知府马上跑得屁颠屁颠的。”
他脸上还清晰闪现着往日的门第荣光,好像忘记自己已今非昔比。
商荣及时冷水浇头,讽刺兼提醒:“你以为你还是将军家的小少爷?自古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那蒋发家里是做大官的,香秀只是个妓、女,峨眉县的县令也不是什么铁面无私的青天,真要对簿公堂,他能秉公断案?”
赵霁觉得情况没那么糟,反过来提醒道:“香秀不是有很多有钱有势的朋友吗?那些人还督促县令尽快查案呢,有他们监督,县令不敢徇私枉法吧。”
“这些人里或许有急公好义之士,但我们得找到确实的证据才能逼县令认真审案。所以你说的绑架蒋发验伤这条路行不通,要是他身上没有咬痕,我们顶多白跑一趟。万一有,那就不妙了,打草惊蛇让他有了防备,说不定连这唯一的证据都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