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掏出随身的叶子书,一想又觉得这从须臾境里带出来的东西不太可靠,遂重新掏出从至知那儿要来的纸和笔,放到嘴边舔上一舔,准备把这些人的名儿都写下来。
“你再说一遍,我记一记。”
“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还要一个一个去拜访不成?”合欢小弟显得很惊讶。
其实我正有此意,但我知道这个想法不太聪明,显然不能告诉他,让他笑话。于是我说:“这是受人所托,受人所托,实在非我所愿、非我所愿……”但我还没来得及写下一个字,身下突然一阵颠簸,笔不慎落地。我连忙去捡,这时又是一阵颠簸,比刚才更厉害,差点把我颠得飞起来。
“怎么回事儿!”我大怒,冲着外面卿卿我我的一人一妖吼道。
“咱们运气不好,遇上雷雨,赤晏有点儿受惊——”驯兽师女人吼回来,“不过别担心,这附近就有一个落脚点,我们得提前降落——”我兀自坐在原地生闷气,这时驯兽师女人走进来,对我们说:“收拾一下吧,我们现在下去。”她看我脸色不怎么好,于是多问一句,“有什么问题吗?”
我并不理她,掀开一侧的帘子往外一看,果然暴雨如注、电闪雷鸣。外面这么大的动静,我坐在兽堡里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
“这天变得可真快……”驯兽师女人似乎也很少遇到这种天气,皱起眉头不悦地自言自语道。
我回头问她:“至知呢?”我心想,你个驭兽的都已经进来躲雨,难道他还在外面干站着不成?
她倒笑了,说:“周公子好手段,没想到还会驭兽。他让我先进来避一避,自己驭使赤晏。”一边说,她还一边掀开帘子让我看,“喏——就在那儿。”
我心想你小子倒挺会怜香惜玉,嘴上却说:“这小子,发什么疯!”我故意要让驯兽师女人听到,以表示我的不满。
我冒雨冲出去,想把至知拽进兽堡里去。“至知,你还杵在那儿干嘛!”他却不动,反而拉住我,要我和他一起站在赤晏高昂的头颅上。
据说紫色的雷电是鬼界鬼使的鞭子,愤怒的死灵向往这鲜活的生灵界,偏偏求而不得。他们不过是天公的一枚模子,天公造出万物,却也着实无情。
任你怎样抽打也抽打不开鬼界的大门,我知道,但看着这雷电的声势,却隐隐有些怀疑,心中忧虑起来。如果真等到鬼门大开那一天,死灵扰乱世间,我还没有找到我要找的人,该怎么办?
“至知,你快跟我进去!”至知不听我的,他死死按住我的肩膀,近乎癫狂。
大雨迷了我的眼,我看不清他了,只感觉到他凑在我耳边大喊:“你看这雷电!这风!这雨!是鬼使在挣扎!在怒吼!可世间人却全然不知——你说多么可笑!”
对于至知的狂妄,我一向心知肚明。他现在敢说人界可笑,以后就敢嘲弄万物愚蠢。没有理由的,我现在很想抽他一巴掌,但最终却没有下手。淋雨就淋雨吧,让三魂七魄随着鬼使的鞭子一起震颤,但求鬼使大人您眼神儿好使一点儿,不要误伤我这无能的东西。
我拽着至知在赤晏头颅上坐下,身上早已湿透,乌茫茫一片天地间,我看不清前方的天空。但这不甚要紧。天不比地,百里千里都一个样儿。
赤晏载着我们渐渐盘旋着下落,头顶的雷电却没有丝毫远去的样子,看来死灵对生灵,真是恨得紧……
我们在最近的一座城池的赁兽场里歇脚,赁兽场大堂里烧起一个巨大的火盆,有人不时往里面添炭。这里有不少和我们一样遭遇的人,被突然出现的大雨淋了个透心凉,此时团团坐在火盆边烤衣服取暖。女人们另有一个房间,大堂里只有些袒胸露背的男人。
我们现在已经离开楼烦国境内,进入楼环国王都富城。赁兽场一般建在每个王国的王都里,是除妖人们置办的副业。这年头儿妖怪们都不太出来作乱,天地间灵气涌动,不需要吸食人族魂魄,仅仅依靠灵花灵草也能修炼。除妖人没有活儿干,便不务正业,搞起这种副业来,把个人界搞得乌烟瘴气。
男人们喜欢高谈阔论,一个说近些年来除妖人里头都没出个大师,行业不景气;一个说有些小毛孩儿仗着自己习得点儿法术,跑到各个宗门教派里捣乱,把个江湖搅得是没个安生!一个说神教三大教使翌日在哪个国的王都大战魔宗三怪;一个说风月楼近日为三小姐摆宴,大宴天下群雄,借此机会欲为三小姐觅得一个如意郎君……
我听得脑仁儿疼,心想人界真是复杂,不如我在须臾峰,整天想的就只有吃和睡,多么单纯!不过听见他们言语间有提到合欢小弟跟我说的那几个聪明人,我便硬撑着眼皮,不让倦意有机可乘。但越到后来,雷声渐弱,雨声渐小,一边映着暖暖的火光,一边听人絮絮叨叨地说话,真是想不睡都难。
后半夜,男人们烤干衣服后也都陆陆续续回房歇息去,我打完盹儿醒来时,看到大堂里空无一人,只有我和至知两个妖。我枕在他腿上,这一觉睡得很是硌脖子。
“别人都说,我们兄弟感情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