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总觉得我们就像几个顽劣小童,背着长辈偷偷掏树上的鸟蛋,一个身先士卒,两个在树下放风,翘首观望。
这天黑甜时分,我和至知并排坐在老树妖伸出来的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看前方须臾崖的云海由轻盈飘逸渐入昏瞑实沉,竟然平白地生出一股恐怖与威严的感觉来。连云都这么不可靠,日间一个样儿,夜里一个样儿,不同的面孔给不同的人看。
“至知,我忽然想去人界看看。”黑云撩起我的袍子,这白袍也似要被染黑一样。
我猜此时至知眼里一定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不以为意,老树妖说他聪明,我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有时候确实很聪明,能够一眼就看穿我的心思。
我一个妖在这儿自顾自地说,云海很欢腾,风也很活泼,这使我很安心,因为说出来的话顷刻间就会被风云撕扯得尸骨无存,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妖听到。不对——我差点儿忘记身后还有一个老树妖。
“听那些妖怪说,世间百态,人间态最是声色十足,凡九百九十九种生灵,人最难以捉摸。人界有宫城巍峨、寺观清净,寻常人家茅屋两间,几世同堂,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他们爱乐、通舞、精棋、善射,种稻植粟,生烟起火,伐木垒石,平地起高楼。人界有好多玩意儿,妖界都没有。”
“是啊,人界还有除妖人……”至知凉丝丝来这么一句,害我酝酿好的满腔柔情无处倾倒,像突然被堵上泉眼儿的山泉水,一口闷气哽在胸间。我愤愤地拧他一把:“你就是见不得我好!”
至知一张脸儿煞白:“老天爷,你是男儿身,可得给我收敛点儿!”他紧张地左右张望,生怕被什么妖看见。但他真正怕的应该只有他娘。
我本来还想顺着这茬儿多逗弄他一会儿,不过瞬间便悲伤起来,不再有逗弄他的兴致。我变幻本体,一跃跳回我的窝里,蜷着身子眯起眼来。
果然吗?人界对妖而言就是个诱惑的毒果,我也逃不开。
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听到有妖在轻轻叩击树身,不一会儿,一个轻软的声音低低传来:“你要是真想去,我陪你……”我吸吸鼻子,又是那种感觉,酸酸的,涩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