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的决然渐渐变成疑惑，紧接着狂喜起来。我定睛一看，他手里的刀慢慢灰飞烟灭，胸膛上却不见任何伤口。心知是谁在搞鬼，我回头看看耆宿，暗想，这老树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慈悲？

老树妖肥厚起褶的嘴唇一动一动，说：“你想知道什么？我不要你心头千滴血，只要你对着须臾山八方生灵三叩九拜，我便许你一个‘先知’。”

如何要对须臾境的生灵三叩九拜呢？这其实是老树妖的一个规矩。

但凡是厉害的妖怪，总有那么些奇奇怪怪的规矩，譬如我就听说，南沙有个妖怪叫沙翁的——说起来这沙翁还是至知八竿子打得着一点儿的远亲——他就是个厉害妖怪。

沙翁出生的时候，据说天雷轰、地火涌，整个南沙宛如修罗炼狱，众妖以为不祥，所以他刚出生就把他抱来给老树妖看。结果老树妖啥都没说，只把一片叶子切进他眉心，把个小娃娃疼得哭天抢地。老树妖赐名他“沙翁”，名儿里虽然有个“翁”字，这妖怪却并不是个老头儿，正相反，他真身是个小童子，只有五级台阶高，并且永远也长不大似的。

我小时候——我指的是两百多年前，曾见过他，那时他高不过我腰。几个月前再见他，他还是那般模样。但沙翁看着虽小，举手投足却尽显老成，那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不见一点儿天真，却尽是历尽世事般的沧桑，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他有一项本事，乃天赋异禀，能测人吉凶，通俗点儿说，就是算命。听说人界也有这种“高人”，只是不知道“高人”和“高妖”到底哪个更高一筹。

妖怪们去找他算命，他必然要让那妖怪把名儿写在他随身带的一本叶子书上，不写就不给算。这就是他的规矩。

其实老树妖的规矩不算难为人，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乐意接受的。我听说除妖人大都自命不凡、傲慢狂妄，看不起我等妖怪，要他给这十里八方的妖怪们下跪磕头，呵呵——我不觉间已冷笑出声。

除妖人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以我的脑子，是无法理解他眼神里的千般万种情绪的。就见他渐渐矮下身，竟然真的直挺挺地朝我这个方向跪下来。我很知趣地挪开脚步，让他面朝须臾崖云海，一拜。

八方叩拜，声声入耳，拜完起身，额头上赫然一个不深不浅的坑。

“一朽求问，鬼界门开，人界浩劫，何法能避？”

老树妖从容而冷漠，答道：“万年轮回，避无可避。”

短短八个字，犹如千斤重锤砸在除妖人身上，这回没有任何妖怪要求他跪下，他自己就双膝着地，矮下身来，须臾峰顶地上立刻多出两个不大不小的坑。

我倒吸一口冷气，好像疼的是我的膝盖。大风吹刮起来，云海翻涌咆哮，落叶惊惶四窜，掠过我没有毛的脸，有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