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焦溜肉片
我回过神来,抹了一把脸,缠着父亲说:“爸爸,哥哥和我都让您吃上鲶鱼了。过些天,您带着我们去饭馆吃一顿吧!我们哥儿俩都十几岁了,还从来没吃过饭馆呢!您肯定下过好些回饭馆了吧?”
父亲苦笑道:“其实几十年来,我只吃过一回饭馆。那是我初中毕业回村务农,19岁的时候,大队派我和一个同学去河北庄铁矿做工。我们俩的家庭成分都不好。村里为了让我们多给它们挣钱,白天在山上打石灰石,夜里又让我们卸火车。火车总是半夜一点左右来,装的都是焦炭,一节车箱装三十——四十吨,每节车箱让我们去三个人卸。一个人需往下卸十几吨焦炭,从夜里一点直卸到天亮。我们还是头天晚上吃的不饱的饭,夜里一点卸车时就已经饿了,又连续拼命干了五六个小时,肚子里空空如野,我们个个真出白毛儿汗,累得就像烂泥一般。在我生日那天,我和那个同学到了密云县南大街抢坡路西一个回民饭店,我为了庆祝我的生日,也为了庆幸我们俩那么没饿死、累死,我们每人花了九块钱要了两份儿饭,那饭是四块五一份儿。每份儿有一小碟煮带鱼,有一小碟栗子炒肉,一盘儿玉米面夹红薯面的多层蒸糕。郝连胜吃完两份儿没吃饱,再也舍不得花钱买了,我也不饱,我想我都差一点儿饿死累死,难道一顿饱饭都不配吃吗?!我下决心掏钱又买了一份儿,又全吃了,这才吃饱。”
我流着口水说:“啊——!带鱼!炒肉!带鱼我从来没吃过,炒肉最解馋了!我都多半年没吃过肉了!您老馋我!”说着流下了伤心的泪。
父亲苦笑道:“擦掉吧!伤心的泪,不要让可恨的馋虫把你的心揉碎!工作人家的孩子有猪肉有米饭,你爹我钱少没米票又没处去淘换,豁出去带我儿去趟县城,让我儿好好解解馋!——过几天,我带着你们哥儿俩到县城下馆子吃‘焦溜’去。”
哥哥和我听了,一边又蹦又跳,一边拍着小手,乐得直叫:“爸爸万岁!爸爸万岁!”
父亲面带苦涩的微笑望着我们,微微摇了摇头。
哥哥笑够了,说道:“爸爸,您刚才模仿歌剧《白毛女》里头杨白劳的唱词,水平也太低了,字数太多还不合辙押韵。人家杨白劳唱得多好哇!——‘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二尺红头绳,给我喜儿扎起来。’”
父亲满脸不悦、皱起眉头说:“不错了!我是初中毕业,又天天下地干农活,脸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儿,没工夫、也没精力看书学习,连‘物质食粮’都顾不上呢,更甭提‘精神食粮’了。你说我编的词儿不好,我不带您们俩吃‘焦溜’去了!”父亲就坡下驴。
我急道:“哥哥,你乱说啥呀!爸爸编的词儿‘水平最高,威信最高,威力最大,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比《白毛女》里的词儿好一万倍!爸爸对咱俩比杨白劳对喜儿又好一万倍!杨白劳只是送给喜儿一根儿红头绳,爸爸请咱俩吃‘焦溜’——真是‘新旧社会两重天呀’!”我年龄小,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父亲回心转意,只得把从村子喇叭里转播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里常听到的话搬出来哄着父亲。那时,《新闻和报纸摘要》的播音员是夏青、葛兰,父亲就是听着他们俩的播音长大的。
父亲顿时眉开眼笑:“要这么说还差不多!咱们家的日子也确实比杨白劳他们家过得好多了,至少咱家不欠债,不用跟杨白劳似的——因为还不起恶霸地主黄世仁的债而东藏西躲。就冲这一条,我也得信守承诺,带你们哥儿俩去吃一顿‘焦溜’。”
之后的几天,哥哥和我嘴里心里都是‘焦溜’,觉得肯定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肉。
一天,被哥哥和我缠磨得没辙,父亲只得说带着我们去密云县城下馆子。
那时,父亲在生产队当出纳,让我们在会计室的大院子里玩儿,说一会儿带我们去,说着走进会计室。
哥哥和我在院子里疯玩儿了半天,也不见父亲来叫我们。
聪明的哥哥说:“不对!咱们俩过去看看吧。”
跑到会计室门口,眼尖的哥哥说:“咦!爸爸的自行车咋儿不见了!快进屋看看。”
我们冲进会计室,父亲坐的椅子上空空如也,屋里空无一人。
哥哥叫道:“爸爸溜了!快追!”
我跟着哥哥撒腿就往家跑。跑进家门口,一眼望见父亲的自行车立在院子里。
哥哥和我叫道:“爸爸!爸爸!您就别躲了!带我们下馆子吃肉去!”
父亲面上带着无奈的笑容走出屋来,把自行车推出街门。哥哥和我寸步不离地紧跟着,生怕爸爸又借机逃走。
父亲锁上街门,左手扶着车把,右手把我抽上自行车,让我坐在前梁上。哥哥骑在后车架上。
父亲带着我们骑了二十里地,来到密云县城。
走进饭馆,父亲带着我们坐在一张整洁的餐桌周围舒适的椅子上。
我不由得想起在家中吃饭的情景:父亲、母亲、哥哥和我盘腿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