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手枪旧事

送走席泽富，插好屋门，母亲拍手跺脚地埋怨我：”你说说你，啊，有这么重要的事等你回来商量，你跟他这么个玩意儿穷逗个什么劲！”我辩解道：”也不差这一会儿功夫呀！以后时间多得是。”母亲还要埋怨，父亲发话了：”你们娘儿俩快进来吧，别磨叽了！”

母亲和我盘坐在饭桌前。父亲接着说:”你爷爷牺牲以后没几天。”我打断父亲，冲口而出:”您老说我爷爷是壮烈牺牲，革命烈士。可是政府的定论正相反，说我爷爷是反革命，叛徒。本来解放以后定成分的时候，要把咱家定成被杀户。不知道大队里哪个人起了怜悯之心，说咱们家那时就剩下您和我二姑姑两个孩子了，定成被杀户以后怎么办呢！这才定成上中农。所以您就别老嚷嚷什么牺牲，什么烈士的了。这要是让革命群众听了去，还不该批斗您了！”

父亲怒气勃发，”啪”一拍桌子:“听了去就听了去！这些年我老抽大队要证据，他们含糊其辞，躲躲闪闪地拿不出来。你们张嘴得不得不一说，就是叛徒了，就反革命了。你拿啥证明呀！后来我实在挤得他们没辙了，大队干部季左超那个王八蛋拍了桌子，不讲理了，说:政府怎么定就怎么是，你再怎么闹腾也没用。你说没证据，那把手枪哪去了，怎么现在还没找着，还不是你爸爸偷偷送给他的反动头子蒋介石用来屠杀共产党员，屠杀革命人民去了。我撂下一句话，你要是把那把手枪找出来，证明没交给国民党反动派，事情才可能重新定性，否则，永世不得翻案，你就别痴心妄想，企图反攻倒算，复辟资本主义了。当时，气得我浑身哆嗦，这不是成心刁难人吗！要不村里人都说季左超特不是东西，贼不是玩意儿！现在又加一个更字。”

父亲咳嗽了一声，言归正传:“你爷爷壮烈牺牲后没几天，也就是我刚过完满月不久，一天夜里，你奶奶，你大姑姑，二姑姑睡得正香。那时你二姑姑才几岁，你大姑姑也就十岁。你奶奶忽然听到扒拉门闩的声音”，父亲声音忽忽的，我由不得不寒而栗，侧耳细听，此时门闩无声，唯闻那头黑毛猪尖历的叫声亦发刺耳。父亲续道：“你奶奶孤单无助，暗暗捅醒你俩姑姑。她俩那么小管啥用，光知道躲进被窝里乱哆嗦。那个贼弄开屋门，悄么声地去了东屋，好像对咱家挺熟悉。你爷爷的七节鞭和家里仅有的半口袋棒子面就放在东屋，进去就能摸到。别的也没啥东西了。奇怪的是，那个贼不拿这两样东西，在东屋乱翻，还轻轻敲墙皮，敲地面。”听得你奶奶莫名其妙，毛骨悚然。忽然街上传来几个人的话声。你奶奶听出这几个人离咱家住得不远，其中一个是霍宗福。你奶奶大嚷：“来人呀！有贼呀！”东屋一阵嘈杂。街上几个人大声叫着：“在哪呢！贼在哪呢！”冲进了院里。你奶奶穿衣刚到堂屋，那几个人也冲了进来。你奶奶哆哆嗦嗦地说：”刚才在东屋乱翻了半天。”几个人咋呼叫骂着闯进东屋，搜了个遍，一无所获。几个人又屋里院里搜了一回，连后院都找了，还是空手而归。这时候天半黑不亮了，霍宗福注意到堂屋的大水缸，水瓢倒扣在水面上，瓢下隐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霍宗福吓得倒退几步，抽身就跑，不想撞在旁人身上。霍宗福惊叫道：“快跑！贼在水缸里！”几个人”呼啦啦”逃到院里，惊恐地望着堂屋，摆好逃跑的姿势，随时准备开溜，嘴里还在咋呼：“出来！快出来！要不进去抓你了”。你奶奶站在堂屋，也吓得呆若木鸡，隐隐看见那个贼头顶着瓢藏在水缸里。突然，一股水柱扑面而来，迷住了你奶奶的双眼。只听”呼啦啦”，“咚”的一阵响动，想是那贼跃出了水面，跳出了水缸。跟着”咣当当”几声响，当是水瓢掉到了地上。那时，咱们家堂屋的后门还没封上。那个贼跑出了后门。后来得知，踩着后院的柴禾垛蹿上院墙，又顺着墙外的大树溜下去跑了。你奶奶那时还纳闷贼到底在找啥？后来我长大以后，前后这么一联系，才明白那个贼是在找你爷爷那把手枪。按当时的情形想来，那个贼没找到手枪。从此以后，那把手枪不知所踪。”

我接过话来:“那个贼也怪，不趁着白天来，非得后半夜趁家里有人来，不是缺心眼、少智慧、沟回浅、灰质薄吗？”哥哥说：“贼傻呀！白天不是奶奶老在家哄着爸爸吗，哪有没人的时候。估计那个贼实在等不及了，这才出此下策，铤而走险。”

父亲咬了一大口饽饽：”我还接着说，你爷爷的手枪现在在哪，还不得而知。我不相信你妈找老山羊给算出的在哪儿在哪儿，我觉着还是在家里，还有村儿里村儿外好好找找。可是……”还没容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嘴里喷出了一些饽饽渣儿。

母亲又埋怨上了：“让你说点什么事费劲直哪！说这么重要的事你就别吃了。还是我说吧。什么都指望不上你！怨不得我跟着你受这么多年苦累呢！这都他妈怨他姥姥，我说不愿意，他姥姥往炕上这么一坐，说八尺大蜡我坐下。非得把我嫁给这么个穷主儿，来这个破地方。”母亲转过头来对着我，满脸怨愤:”我拿刀砍他妈你姥姥去！”父亲无奈地用筷子点指母亲:”又说起这些来了！”母亲气愤难当:“说起来我就气不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