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胆小怕事
从我小时候记事时起,就觉得母亲是一个谨小慎微、胆小怕事的人。
那时,常有大马车、大轱辘拖拉机、驴骡牛马在我们家的胡同口前面的土路上走过。母亲特别担心幼小的哥哥和我被大马车、大轱辘拖拉机轧着,或者被驴骡牛马踢着、踩着,经常面脸恐惧地反复叮嘱我们:“你们俩在街上玩儿的时候,要是看见大马车、大轱辘拖拉机、驴骡牛马走过来,就赶紧贴着墙站着,一动不动。记住了吗?”直到哥哥和我极不耐烦地点点头,哥哥呛声说:“您这话都说几千遍了!”母亲才极不放心地住口不言。
有一天,我在胡同口的土路上玩儿,忽见我们家对门的五十多岁的老汉坐在前面有两匹马拉车、后面有一匹马驾辕的大马车上、挥舞着长马鞭吆喝着,把车赶了过来,宽大的车斗里装满了高高的一满车带有花生的干枯的花生秧。车后面跟着几个孩子,不时惊喜地弯腰捡起车上掉落的花生,剥开皮放进嘴里美滋滋地嚼着。
我想起母亲的谆谆教诲,紧忙飞到墙边,后背紧贴着墙,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
老汉赶着车到了我身边,看到我贴墙而立,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突然一甩鞭子,鞭梢精确地抽在我**的穿着敞口布鞋的白嫩的脚背上,抽得我的脚上顿时起了一道红檩子——好似脚上爬着一条蜈蚣。干完这件缺德事,又旁若无事地赶着大车往前走。
我当时倒也未觉疼痛,而是很快被大车上偶尔掉落在土路上的花生所诱惑,也跟在几个小孩身后,眼馋地搜寻大车后头的地面。跟了很长一段路,只抢到一颗花生。我兴趣大失,又回到胡同口,忽然心念一动,想起来一个好玩儿的恶作剧。于是,兴冲冲地跑进家门,站在院子里叫道:“妈——,我哥哥让大轱辘拖拉机给轧了!”
母亲风是风、火是火地跑出屋来,满面惊恐:“哪儿呢!哪儿呢!”我说:“就在胡同口。”母亲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我也坏笑着跟了出去。母亲跑到胡同口,焦急地左右观望,问我:“哪儿有哇?!”我哈哈笑道:“逗您玩儿呢!”母亲怒道:“这孩子!这孩子!妈怕啥你就来啥!太讨厌了!”扑过来拽住我的胳膊,让我的屁股上轻轻打了几下。我笑道:“不疼!不疼!”母亲突然盯住了我的脚,心疼地问:“你的脚上咋儿有一道红印子,谁弄的?”我说:“对门的老爷爷赶大车过来,拿鞭子抽的。”母亲立刻掉下了眼泪,抱起我往家走,哭着说:“等你爸爸收工回来,找他们家算账去!”父亲晚上回到家,听母亲控诉了这件事,气冲冲地闯进对门的家里,大闹了一样。
母亲不出工时,就盘腿坐在金色的炕席上靠着被子垛、右手中指上戴着顶针,穿针引线,做着针线活。大抵五六岁的我则坐在炕的里侧——离母亲有一段距离,也靠着被子垛。母亲让我跟母亲保持距离是怕我被针扎着。其实,母亲右手持针,常常用针牵引着线往右上方拉出去很长,右臂都伸直了——而我却坐在左手边。我的眼前飘飞着无数的棉花毛,像雪花般纷乱。
母亲在做针线活。
我坐在炕里头,玩儿“拉纽扣”的游戏。我用一根棉纱线穿过一粒大纽扣的两个小孔,抽出线头后打结成环形,双手套进纽扣两侧的环线里,把纽扣朝一个方向绕圈子,然后两手往外一拉,纽扣就在线绳上旋转起来。我的双手反复地一拉一放,纽扣就一会儿正一会儿反地越转越快,发出了呼啸声。
我玩儿一会儿“拉纽扣”,就忍不住看一眼身旁的碗里那块儿仅剩一口的棕红色、泛着油光的槽子糕,咽了一下口水。母亲心疼我,前几天专门去村东头的供销社给我买的这块蛋糕——没有哥哥的份儿。我如获至宝,舍不得一次吃完,每天只吃一小口。等到哥哥快放学时,我就把蛋糕藏到板柜里。
我正玩儿得高兴,忽听街上传来我们家前院儿七太太洪亮且焦急的喊声:“谁看到我们家的小猪了?言语声!”她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可是叫了半天,也没人搭茬。七太太也许想感化发现猪却隐瞒不报的人,又时不时加上一句:“谁家的鸡、猪跑到我们家我都给送回去呀!”又喊了许久,依然无人搭腔。
忽然,七太太的声音在我们家的院子里响了起来:“没人儿搭理我我就在各家院子里找找。我们家的猪又没长翅膀,我不相信能飞到天上去。我们家的小猪刚养了一个多月,还长不出翅膀,成不了‘会飞的猪’!”
我听了,笑道:“哪有‘会飞的猪’哇!”
母亲急忙用左手捂住了我的嘴,声音小的像蚊子叫:“别出声!”
见母亲吓成这样,我停止了拉放纽扣,纽扣和棉线发出的呼啸声霎时消失,屋中寂静无声,就像我上小学时在作文里常用的形容寂静的句子:“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当然,母亲特别精细,总是大拇指和食指紧紧捏住手中发着亮光的钢针,就像一个战士“牢牢握紧手中枪”一样。
在我小学三年级时——那时我十岁,我们家东边的两个屋,住了一个班的解放军。每天晚饭后,他们身着绿色的军装、头戴绿色的军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