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彻底停了,天际的晚霞仿佛少女脸上晕开的胭脂,落下红影轻飘飘浮在澄绿的水面上,点缀着刚露尖角的小荷和偶尔落于其上的蜻蜓,恍惚竟有了一丝桃花源般的意境。此时一叶小舟正倚着夕阳撑篙而来。
舟前精壮汉子正在划船,舟后款款端坐一中年男子,此人额阔口方,剑眉秀长,气质轩昂。此时却眉间深蹙,愁容尽显,又隐隐露出几分雀跃,只望着水面静静出神。他就是当今宏朝,声名赫赫的宇王殿下,闻腾。
这位王爷可谓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母族是宏朝摆彝王族长女,正妻是四柱国之首轩辕将军的幺妹,而他本人也是聪颖卓绝的早慧少年,五岁便能背诵前朝大儒于景的《江山赋》,洋洋洒洒上千字骈文,在他稚龄的年纪就能朗朗上口,且句通词明;十岁被毫无疑问的立为太子,曾是京中家喻户晓的倜傥权贵。
可就在两年前,先皇缠绵病榻,四柱国之一兼丞相的程誓贺,趁轩辕将军调防边疆,摆彝王族更替之时,协其党臣自推为辅国公,将太子之权倾数架空,之后不出半月,先皇驾崩,轩辕将军率部班师服丧。
就在回军路上,程誓贺用奸计将轩辕将军及其嫡系几人,先行召回京都。罗列罪状三十二条,最终以勤王之名,行叛逆之实,满门抄斩。轩辕主枝,一百二十口无论男女,一个不留。旁支子女,贬黜流放,永远褫夺姓氏。闻腾的妻子,轩辕氏为了保全丈夫不受牵连,逼他写下休书后,悬梁而亡。自此轩辕一脉,销户。
闻腾几乎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沦为陈誓贺的掌中物。他的生死,不过是程誓贺的一念之间。面对生死一线,他三十年来第一次放下众星捧月的身段,对仇人卑躬屈膝,不惜伏低做小,甚至是逢迎讨好。最后,程誓贺几经试探,终迫于朝野民间的议论,又须得为自己下一步“挟天子令诸侯的行为”,博取贤明,以正视听,不得已留下他性命,废除太子改封宇王,令其迁往封地,另立其兄闻德为新皇。
想到此处,闻腾布满愁容的脸上,浮起一丝怅然。他犹记得两年前他被发配封地的路上,大雪难行,冰结水面。机缘巧合,他得知有大智之名的静宜师太竟隐居于此水中一阁。面对人生起落坎坷,前途凶险未卜,他听闻这位静宜师太竟”时言吉凶成败事,莫不奇验”遂起了拜访之意。
踏冰而访,几经周折,待到得水阁,看到的却是师太羽化的一方仙身,那样安荣平和,让他不禁蹉叹,他来的迟了,又凭生出些许天不佑己,无缘膜拜之感。遂对着师太棺椁跪地三拜,又命人取出随身一包金银交与水阁中师太的门徒,转身就欲离去。却不期然,被此时前方撑篙的汉子叫住,双手奉上一锦囊,说是师太半徒对赠予金银的回礼。
从没听说,道门中人,对于香客的香火,还给与回礼的,又稀罕这自称静宜半徒之人,师徒之名,为何只得一半?再端详这递锦囊的汉子,一身橫练身量,十分壮实,却不像离家修行之人。几下好奇,遂客气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我看阁下不是道门中人?”
汉子憨憨一笑,诚实回道:“俺叫擒虎,在这里伺候俺家小主子的,不是修行,不是修行。”
闻腾听闻,又问道:“那你家小主人,可是师太半徒?可否引我一见呢?”
擒虎连忙摆手道:“俺家小主子不见人的。这个小布袋子,她说给你,还说你回去看了便知。至于信不信,就由你了。”
说完,擒虎厚实的大掌一伸,俯身,摆出一副恭敬送客的样子。虽然客气,行动处却不容他再多做停留。他也只好,客随主便,匆匆离开。
回去打开锦囊,却只有短短两行:
风吹叶落,冬去春回。
不动,不动,无为无过。
这两句似偈似谶的话语,初看无端,他只当小儿玩笑于他。后来,他到封地后,茫然无措又无所事事时,细细琢磨起这两句,嘴里竟似有千斤重的橄榄,忽然顿悟其中深意。
是以,他在封地这两年,不过沿袭旧制,既不奢靡度日,也毫无建树,朝中竟似渐渐忘却了曾有他这一号人物。程誓贺更和近臣说他是个,泯然众人的泥胎子而已。而他却能静观其变,果不其然等到今日,闻德遇刺,命在旦夕,他受命回朝侍疾。这就说明,程誓贺要另立新君而他也被列入候选,不可不说是新一轮的冬去春回。
虽说是机会却也是陷阱,程誓贺老谋深算,又生性多疑,夺储之路必定凶险重重,一步迈错,必然性命难保。既然如此,皇位是争还是不争,又要怎么争,这使得他又陷入了重重决断之中,不得要领。正在他烦闷的时候,却在京门城下又巧遇了擒虎,让他不期然的想到两年前送锦囊的那位半徒,不禁茅塞顿开。下定决心,必须在这紧要关头,再来拜访一下这水阁中人,求他指点迷津。
看着舟前舞动长杆,搅皱一池春水的擒虎,闻腾心中翻腾不已,这两年,他由高高在上被人马首是瞻;到流落封地,无人问津,可谓尝尽人情冷暖。境遇的起伏,让他比常人更加渴望鲤鱼翻身,他要抓住这次机会,哪怕付出一切,也要夺回曾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