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水阁观风雨(1 / 3)

卿谋乱江山 杜树 4211 字 2016-07-30

今春第一场暴雨刚刚过去,电闪雷鸣后只留下空阔江面上零星雨丝,荡起层层白雾。屋内燃着的蜡烛仅剩下短短的一截,微微的跳动着,仿佛生命尾声时的回光返照。

桌案旁边的人,因光线的斑驳而合上了手中的书,缓缓站起身,慢慢走到紧闭的菱格雕花窗前,隔着重重的纱幔,伸出枯柴般,褶皱又焦黄的手,轻轻将一扇窗推了开去。

随着窗轴吱呀一声轻响,湿润的风迎面拂来。青灰色的袍子随即舞动起来,仿佛没有身体的支撑,只是瘦成一只撑衣的杆子。

开窗声并不大,但伴着微微笼起的白雾,却显得格外的静。孤孤的寒意让她不禁一个冷颤,身体软软的倚靠在窗格上,幽幽的向外望去。

这是个四面环水的亭阁,新雨过后,水漫了上来。一片好荷叶,也随着浮了上来,越发密致,疏疏落落还冒出几株粉粉的花苞,湿答答,欲开抱羞。

好一派春意在望之景。可落入隔帘人眼中,却忽的有了一丝怅然,脑袋里一闪念的空白,情不自禁的低低吟出一句:

寒烟压浅草,微雨渗远江。丝丝荃不察,消涨成圆方。

“姑娘,这潮湿天,竟还开窗了?你这身子,要还不要?”说话的是个红衣少女,十八、九岁的样子,生的俏丽飞扬,鹅蛋脸,杏眼吊梢,羊脂般的好肤色。话语轻快爽利,声音里不自觉带了三分焦急,三分薄怒。

边说着,边将手里端着托盘往案上一放,几个快步走到窗前,不由分说一把将敞开的窗户急急的掩上,连一丝缝隙都不留。

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青袍女子也似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节奏和语气,扯了扯嘴角,无奈的一声苦笑,回身转过头来。

那张脸,简直不能算是脸。眼圈深凹,颧骨高耸,整张面容没有一点肉,只被一张枯黄的皮包裹,与其说是脸,不如说是一具风干的骷髅头。

“弑龙,你的耳力越发好了,步子也越发轻了。”青袍女子对着红衣丫头讨好的笑笑,但那笑容放在骷髅的脸上,却是那么的苍凉,甚至怖人。

一个丫头竟叫弑龙。她笑剜了青袍女子一眼,伸手扶住她嶙峋的身体,将她挪到桌案边搭了灰鼠毯子的扶手大椅里。边走边揶揄道:“是呀,我不练好了轻功,如何能服侍您这样心思缜密又不听话的小主子。戚大夫,厉姨,都嘱咐多少回了,转季时节,不许你见风,可你偏偏会偷着瞧光景。”

说着端起刚刚放在案上的捧盘,里面放了一碗浓褐色的药汤,还有一碟子摞的高高的槐蜜山药糕,语气命令道:“把药喝了,再吃糕点。戚大夫说,食谷者生,多吃身体自然就好了。”

青袍女子知道,她的身子靠药不过是维持,想好转起来,却回天乏术。但又不忍心,让为她费尽心力人的无望,只好顺从的每天几次喝着苦汤子。

药一入口,她的眉头不经意的皱了皱,几不可查的轻叹,心道:“又不同了!”一仰脖子,几口咽下。弑龙马上又把一块糕堵了上来。她只得小口小口的嚼着,耳边伴着弑龙的催促声:“眼瞅着十六了,再不是小孩子,大口的,多吃点…”

弑龙正监督着,忽然门外走进来两人,人未到,声先到,妖娆阴柔,又含着叱喝的声音嚷道:“弑龙,你也不小了,和姑娘是该这么说话的吗?”

说着一枚飞针,侧着阴风,从来人手中飞出,又快又准,直打向弑龙的红唇。弑龙先是一愣,心中一怯,随即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侧脸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张开一口银牙,身子向后一抻,顺着飞来的惯性,硬生生将飞针咬在前牙中间。

发针的是位极标致的妇人,柳眉水眼,尖尖的下巴,身量丰盈,手尤为漂亮,纤长白皙,如兰如玉。不知道的只会浮想这手是该怎样的柔弱无骨,却不知它有时却能如钢如琢。就比如,刚刚这一针,出带劲风,力道又稳又狠,说是能穿石凿铁也不为过。

弑龙冷不防吃了一针,虽有惊无险,心里却仍有些突突的。赶紧小心翼翼的低下头,喏喏:“厉姨,我知错了。”

厉姨看到弑龙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噗哧一笑,伸出玉兰花般的手指点着弑龙的脑门,一字一顿道:“丫头,你的六月飞雨针练的不错啦。能接下我半分的力道,也算练的用心。哎呦呦,我又不是你正经八百的师傅,刚刚试试你,何至于吓成这样?快起来吧。”

说着一把抬起弑龙依旧捧着的手心,又斜瞟了眼,已经停下嚼糕点,只顾看热闹的青袍女子,嘻嘻又道:“弑龙,刚刚射你的嘴,不过是让你以后和姑娘说话注意些分寸。但若是…”

说着,又再次拿余光瞄了眼青袍女子,话锋犀利道:“但若是,咱们的琅玕大小姐不吃东西、不喝药,别说你责备她,就是你板过她的嘴强灌强塞给她,我也是全当看不见的。记住了?”

弑龙反应倒快,撇过头冲琅玕狡黠一笑,然后对着厉姨拼命的点头。琅玕知道还是没躲过去,赶紧将悄悄摁下的糕点,又抬回到嘴边,张口就咬下一大块。

吃的太急,一口下去,竟然噎到,随即一阵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