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有淡淡檀香萦绕,屋里一坐一立,再无旁人。大盛皇帝宇文焘年近四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双眸湛湛,黑发乌须。不过此时,这位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脸上露出的是难得一见的八卦神情,对面前容貌俊美的少年说:“你的消息可靠否?”
顾昀微敛双眉,态度十分恭敬:“坊间流传不可信,不过正所谓空穴不来风。会有这样的传言流出来,当有一定的合理之处。”
他又道:“这消息是由江州七星阁传出来的,七星阁是江湖上最大的消息买卖之所,所贩售消息事后得证确实的十之八~九,声誉极佳。臣取阅了近年我朝在西凉所设眼线上报的情形,似乎西凉上层贵族中也有类似隐秘的说法。观西凉穆太后之行止,对这位左敦王极为宠爱信任,花费了无数心血想栽培他,对他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更上心些。”
皇帝双目发亮,捻着颌下的龙须笑起来:“这等宫闱隐秘,就算有人知道也不敢泄露出来。能得到这样的风声,也数不易,当赏。”
顾昀躬身道是。
“如今西凉皇帝已经成年,朝堂之上还由穆氏掌持着。”皇帝将身体向后靠了靠,一派轻松地道,“这女人执掌西凉将近十年,享受了权势的滋味,断不肯轻易交出来。西凉的皇帝已经十八岁,听说儿子女儿都生了一大堆出来,早该亲政了。”
“正是。西凉少帝性情火爆刚愎,极有主见,近年与太后的关系愈发紧张。”顾昀想了想说,“倒是那个俱驹花颜,拙而不愚,敏而不刚,若真的是穆太后亲子,她想将不听话的儿子换个更听话的来当这个皇帝,也在情理之中。”
被疑是穆太后私生子的俱驹花颜完全不知道暖阁里君臣的那番对话。他父亲俱驹华犁是西凉先帝的表兄,勇武善战,被封了左敦王,后来帮表弟跟别的表兄弟斗,靠着强大武力将表弟弄上帝位。后来先帝秋猎时被流矢划破了手臂,当时没有在意,却不料在一个月后因破风之毒而崩。又是这位左敦王力排众议,压住了先帝蠢~蠢~欲~动的兄弟们,扶持着穆氏带着幼子登位。
穆太后一直喜欢他,他小时候甚至有段日子是在宫里与少帝一起长大的,感情特别好。母亲是穆太后同胞妹妹,除了他之外,只生了一个小女儿,对他也是十分宠爱,千依百顺的。五年前他父亲骑马摔断了脖子,他继承了左敦王的爵位。原本穆太后还想让少帝立他的妹妹当皇后,不过他小妹那时才五岁,年纪相差也太大了,不管是少帝还是俱驹夫人都不乐意,最后不了了之,所以俱驹花颜到现在也还是少帝的兄弟而不是大舅子。
这些对俱驹公子的影响力几近于零。他自小顺风顺水地长大,千人疼万人宠,没把脾性养歪变成一个大祸害就算俱驹家祖上烧高香了。虽然穆太后帮他延请名师大儒,但他学来学去也只会用西凉话唱几首撩妹的小调儿,汉字那是什么?你认识我,我不认识它。见他文不成,穆太后无奈,只好又请了好几位武林高手让他学武。这个他倒是有点兴趣,但扎了几天马步,俱驹大~爷又受不了了,嫌苦嫌累,最后也只会舞几手花架子。
就是这样文不成武不就,每日游手好闲流连花丛,虽无大功,亦无小过的左敦王,穆太后依旧拿他当宝,而对自己亲生的少帝,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万个看不上。七星阁会说俱驹花颜实为穆太后与俱驹华犁的私生子,自然也不会只凭着她对外甥的亲近和态度,而是结合多方论证,时间,事件,局势等等多方佐证,觉得此事的可能性在九成以上。
所以大盛将俱驹花颜抓在手上,无疑,正是捅到了穆太后的软肋。现在这个女人不知该有多后悔,一时贪心以为这次联军出兵是十拿九稳,万无一失的,把俱驹花颜送过来捞现成的军功。
但再怎么后悔也没用,因为俱驹花颜这枚重要的棋子在手,西凉此时就算兵力强盛,也要投鼠忌器,不敢再掺和北戎的事了。
大盛皇帝对这位年轻的西凉左敦王还算不错,不仅和颜悦色地款待了他,还在靠近皇城的坊市建了个宅子给他住,另外赐了个西平伯的大盛爵位给他。如今正是盛世,京都繁华还胜于江左,俱驹花颜将一颗忐忑的心收回腔子里之后,终于有心情欣赏对于西凉来说是很南方的景和物。人声喧沸,街市繁荣。西凉的冬天就算是西京每年都会冻死许多人,哪像盛都这般,见不到鹅花般的大雪和粗如儿臂的冰凌,随处都是琳琅百物和红男绿女。那样热闹那样平和,让人流连忘返,直把盛都当作西京,都不想回去了。
消息传回西凉,穆太后又惊又气又怒又怕,但为了这个熊孩子,她也只能上书大盛臣服,献上无数金珠牛羊,只求能将左敦王赎回去。可惜了,此时左敦王正乐不思蜀,一门心思学习汉话汉学,根本不肯回去,还说要踏遍大盛南北,欣赏山河壮阔,领略风物人情,拜访名士大儒,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学成个人物,他不回西凉。
大盛皇帝呵呵一笑,回了份厚礼,让西凉使臣形影相吊着回国覆命去了不提。
从宫里回到王府时天色已晚,廊前檐下挂起了红色的灯笼。红袖绿珠帮着宜王妃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