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们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看出来董叔叔不喜欢董狐狸?还是看出来他的父母一直不和?
“我以为所有的父亲对待儿子都是严厉的,原来,不是。”黑暗中,董狐狸的声音带着几分凉薄。
“我却还是期待着,期待着他能像个父亲一样对我,哪怕没有拥抱,只是问问我的生活,问问我想不想他~”
董狐狸总是在父亲回家的日子里乖巧异常,有一次他主动帮忙修理坏了的水龙头,被喷出的自来水打湿身体也不屈不挠地继续。
他满心欢喜地望向董叔叔等待一个表扬,却被他刻意的转头刺伤心底柔软的角落。那些落不尽的水从额头滴下,从袖口滴下,从裤脚滴下,他像个雨人杵在原地,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角,倔强着,坚持着,绝望着。
“那天市中心有马戏团表演,他说要带我去看。我偷穿了过年的衣裳,我想走在他身边,想听听那些人说‘我们真像’。”
又一阵被子被拉扯的声音,董狐狸的声音闷闷的,低哑地如同琴弦重低的尾音。
“可那些人说,我们一点也不像,他推开了我。佳音!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看我的眼神,怀疑,愤恨,甚至,恶心~”
“那天下着大雨,还打着雷。我一个人,就站在雨里,我追在他身后拼命地喊,拼命地喊,他甩开我的手走了。佳音,他没有回头,他恨我,他恨我!”
我仿佛看见那个瑟缩在雨里的小男孩,他彷徨无助地在原地走动,来回地张望,他以为那个人会回来接他,他满心期待地相信着,等着,等到绝望。
“董谦,他为什么~”他为什么抛弃你,可我们也曾这么做过,你是不是永远都会记得。我不敢说出那两个字,怕好不容易得来的交谈机会就此破灭。
“也许,我不是他的儿子。”
不是他的儿子?可是有哪个父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他背井离乡出去打工,是刻意避开他么。所以后来即使他发了家,买了别墅,却还是把他送去了寄宿学校。
因为,他恨他!这才是真相。所以董叔叔和薛阿姨才会一直不和。
可这个“也许”,为什么是也许呢。明明一个亲子坚定就可以解决的事,董叔叔为何却选择猜忌,却又要伪装成不在乎。
“董狐狸,他们为什么跳楼?”
床下的人沉默了一瞬,开口,“哪有为什么,就是老董的公司破产被收购了呗,所以,所以……”
如果是破产那董狐狸的书店又是哪里来的,那些人为什么说他出手大方,又叫他谦少?
他口吃了两句,声音又低沉了下去,“他们没说错,我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野种,他恨我,所以他们都抛弃了我,你们也抛弃了我。所以佳音~”
“你会不会嫌我脏?”他的声音特别小,像一只猫,小心翼翼,却还是忍不住带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这个房间没有月光,我却从那团黑影中看到了些光珠。我们看到的笑容,究竟是他几番回转之后艰难撑起的。
这个世界里,我们生来孤独。最亲近可靠的便是亲人,再是朋友,可对于董狐狸来说,亲情却是刺伤他的利刃,而我们,已是他的全部,或许,是曾经。
下床走到桌子边摸索,手指一寸一寸地移动,直到指间触到坚硬的冰冷,一把握起。
“赐我圣水,涤我浊气。”我默念完,将杯子倾倒,凉水浇在他的身上,一阵倒抽气的呼吸。
“阮佳音!你~”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中国未来的宫崎骏。”
“……”
“你是一个阳光青年,你最喜欢漫画,开着一家最受欢迎的漫画店。有一个最好最好的朋友,叫阮-佳-音!”
“……”
脚下的某人吸着鼻子,声音含糊不清地叫着我的名字。
“嗯?”难道是感动的?这家伙怎么越长大越爱哭鼻子了。
“阮佳音你大爷的!我总共就两床冬被,你浇湿了我睡什么?”董狐狸把被子一掀,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我。
幸好漫漫黑夜,我什么也看不见,还是躺回我温暖柔软的床上比较好。
某人无赖地撕扯我的被子,一阵狂轰乱炸,“阮佳音,别以为装睡就行。”
董狐狸站在床边抓耳挠腮地嘶吼,“把床还给小爷!”
躲在被子里忍不住偷笑,真好,那个董狐狸,又回来了。
他硬挤在了床沿,与我隔着一床被子,朦胧中枕边是温温软软的声音,“谢谢你,还等着我。”然而困意袭人,终究是沦陷在了梦里。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天他收到我短信的同时,也听到了广播里台风的预报,和错乱交通的堵车消息。
所以,他来寻我。
后来的日子里我偶尔想起和董狐狸窝在一起互相取暖的时光,还会觉得,如果当初他没有不告而别,暮川就不会出现。
兴许,我会和董狐狸在一起,陪着他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