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底,水晶宫处。
宽阔大殿的中央,站着一位面目沧桑的老妇人,她浑浊的双眼里闪过忧虑、疑惑、害怕,头上的白发被发簪系着,却有一丝不协调地垂落下来。但是她挺直了腰板,嘴唇紧抿,表情不悲不喜。她必须保持冷静,强装镇定,因为身后一群迷惑慌乱的鲛人正在看着她,依赖着她。
“奶奶,这都一天了,新风还没从房间里出来。”宫月焦急地问道。
宫婵章沉默不语,久久没有回答。
寝殿里,墙上的流苏掉了下来,有件白色衣服扔在地上。墙角的床榻旁,白色羽绒被子也揉成一团堆到墙边。床上,裸露上身的柳新风大字躺着,呆呆地睁着眼。
我真傻,怎么能轻易去相信敌人的鬼话?一直以来我都低估了鬼志,以为这种好色、脾气暴躁得像傻子一样的大反派很容易对付。但是他要真这么蠢,怎么当上血人鱼族的族长?这场王与王的博弈,我输得太惨,连带着棋营上的兵马也要卷入这场败局。
柳新风越想越懊恼,越想越烦躁,体内的恶心与眩晕则更强烈,他闭上眼,揉着太阳穴,想要减缓这种不舒适感。孰料碰触到肌肉表面,异物感引起了他的注意。柳新风起身看着自己,原本白皙的皮肤被赤红代替,而离奇的是,此刻肌肉表面四处凸起了黑色细小的血管,表明毒素正在体内肆虐。
这就是散功毒,一种没有解药的慢性毒药……体内的极阴力被蚕食得只剩三成,可能过了两天,或者两小时,最后一点力量也要……不,连带着我的命,都一齐消失不见。柳新风悲观地想着。
突然他坐了起来,神经质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振作起来啊笨蛋!不就是死吗?”他努力咧开嘴,望向墙边的镜子,发现里面那个人笑得像个白痴一样,眼神虚弱,表情机械无力。
连笑一下都不会,我果然是个废物。柳新风收回了笑容,怔怔地瞧着镜子。
鬼志很善于伪装和隐忍。他贵为高高在上的王,却刻意放低姿态:与我交谈时语气和神态都极为恭敬、他一拳洞穿石头时没有出尽全力一显威风、故意自叙爱情的失败经历,都是为了塑造我的优越感,让我低估他。谈话的内容挑的则是容易共鸣的话题:有意强调人类与血人鱼都是肉食性动物、用爱情竞争者自居再衔接到交朋友这个环节,目的都是亲近我。最后忍痛折断毒齿,让我真正放下防备之心,伺机给出了致命一击。
镜子里上演了鬼志欺骗自己的一幕幕,柳新风在心里悄然地对这位敌人产生了深深惧意。突然柳新风心里一惊:看来鬼志在一开始就吃准了鲛人族!他与宫婵章见面时故意傻头傻脑地挑起战事,必定做好了准备要和鲛人族开战。现在奶奶的力量被我分走,我又中了毒,这下局势更糟了。
“砰砰砰!”门传来大力的敲击声,宫月焦急的声音传来:“新风,你在里面吗?新风,你没事吧?都一天没吃饭了,快出来吧。”
柳新风抬起头,望向紧闭的大门,他想要起身去打开,可脚又沉沉地没有动弹,因为他实在无法面对那扇门后等待自己的,是责骂,是尴尬,是忧愁,还是可怜?
“新风!”门外的宫月扯开嗓子喊着,但寝殿内没有传来回应,她郁闷地放下拍门的手,突然灵机一动,鱼尾摆动,准备施展水引诀撞破殿门。
一旁的宫婵章制止了她:“宫月,不要胡闹。给他一点空间吧。”
“什么胡闹?”宫月嘟着嘴,“我是关心他嘛。”
“如果一个人被捆住身体,然后被人用刀子割破血管,血从身体里一滴滴流出来,无法止住,那么他只能无力地等待死亡降临。那种在等待中煎熬、无助,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流光的感觉,多么恐怖和无奈……”宫婵章的话让其他鲛人不寒而栗,“就像新风中了散功毒一般。”
“奶奶,这样太惨了吧。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宫月心疼地说道。
“我也无能为力,如果他不肯出来的话。”宫婵章摇摇头,“其实他更多的是自责啊。鬼志设好了局把他当成棋子,新风虽然看出了这一点,也想要破掉鬼志的局,却发现自己还是在无意中促成了对方棋局的部署,到最后,选亲大会无法取胜,又错失了撤退的良机,只剩下战争这一步,他努力做的一切却造成了自己不愿见到的局面。”
奶奶的话让所有鲛人沉默不语。
总有办法的。宫月心里想道。
天花板上的珍珠逐渐收回了光,黑暗慢慢充斥了整个宫殿,此时进入了休息的时刻。“咿呀”门开了,柳新风终于从寝殿出来,他想趁着夜静无人,出去走走。
但是门外的场景让他愣住了,宫月和鲛人侍女们抱团睡在地上,她们一直在门外守候,最终沉沉睡去。柳新风轻笑不语,突然地板上的白色光芒引起他的注意,那是数十颗鲛泪珠,按着特定形状摆放着,读出来则是一句话。
“柳新风,共进退,不分离。”
柳新风轻声念出来,鼻子忽然一酸,鲛人族的真心对待与不离不弃让他感动,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