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讲古闻”,也是最后一个周末,独依基本上看出来,所谓“讲古闻”,其实是老蒜头在为改造土屋而设的“局”。但独依问了多次,老蒜头不承认。他说他从来没有对老姑妈串通什么。独依非常纳闷,真有这么神奇的民俗?老姑妈若得“灯花”真传,对人世一清二楚。
敦煌和父亲祝虎,不过是借此引向了另外的主题。但无论如何,这次类似“招魂”的民俗,让独依看到了另外的意义。这也是吸引独依的地方。招魂,南方古老的传统,竟然在河村出现,祝虎退休后从事民俗研究,这次一同前来聆听,不能说和敦煌一样,带着劝诫和教训的意图。
最后一场聆听,从城里进村时,独依特意欣赏了梅江风光。连续五周的聆听,灯花的讲述,早已让这条赣南的梅江,变成了岁月的长河。它静静的现在,和滔滔的过往,如此相像!
是的,河村的人都知道,梅江的过往,并不是安静的。春夏之交,梅江总会有一场洪水。每年的江水大致相同,但水文总是存在细微差别,时而洪水泱泱,时而清浅可淌。
不管怎么样变化,梅江始终是一条大江,在仰华山与莲花山之间奔腾。对于渔民,它是衣食之源。而对于两岸的农民,它更多是生命的象征,一种活着的心情。人们很难想象,如果梅江停止了流淌,日子还怎么延续下去。
那一天,捡狗站着木排的前头,看着滔滔水势,向后梢打挥手,向左打一点,再打一点,打反了,哪边是左,哪边是左呢,动动脑子,怎么这么笨呢!
蒜头在后头手忙脚乱,听着父亲的指挥。捡狗看看蒜头,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都说名字就是一个人的命,你这个名字,就不该来走排!近旁的排工听了,好奇地问,蒜头的名字怎么来的呢?怎么说是这名字能误人?
捡狗悠悠地说,刚出生时,我看着他清秀文弱,指着他在新社会能算会写能文能武有大出息,我姆妈问名字,我正好在洗大蒜,就随口说,就叫蒜头。这大蒜怎么能当竹篙使呢?!
工友们笑了起来,说,那他后来不就真是应了名字,能写会算的吗?只是分田到户了,得自己种地了,才随着你学放排的。我就不相信你那套名字的理论,父亲叫我贵生,可我还没有宝贵起来呢!
捡狗说,别不信,我解放前给人走过船,当然是走上江,一条船上有两个伙计,一个叫猫狸,一个叫乌嘴狗,这不相克吗?我对他们就说,你们两个不能在同一条船,否则不会交好运的,他们不信,过了几年,那条船就是走不顺,船家就信了!
贵生大笑了起来,那外号也这么应事?
捡狗说,还真就这么应事!我走过的路比你桥多,我从旧社会过来,我种的地有租的,有政府分的,有大集体的,现在又有了责任田。我放的排,原来是有私营的,后来是国家的。可不是嘛,蒜头这孩子,本该拿算盘的,是岸上谋生的人,有什么办法呢?集体散了,跟着我到了水上走排!
贵生接口说,听说你家原来是走大船的?
捡狗说,可不是,我父亲手上就是走船的,自家的大货船呢。再往上,我们家田亩也多,地都租给别人种,但由于没文化被那些租地的人倒腾去了。到我手上,就成了个做杂工的命!
贵生说,做杂工有什么不好,总比种地强!否则,我们为什么要来走排,就是为了能挣现金,种地哪能呢!
捡狗说,你说得有道理,做杂工我倒不怕,这半辈子我什么都能做,都能去做好,这世道难不倒我。解放前我种地,别人愿意租给我,因为我种得好,地租按比例也多,远仁可租不到,就求我从我手上转租去一些。我是指望蒜头他们有个文化,能出人头地,谁知道到今天又这样……
蒜头听父亲和工友聊天,一边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那是另一个方向,时间是就近的。他省察倒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他给公社书记写信的事。
蒜头那年组织劳动竞赛,受到了公社嘉奖,为河村人办了大宴席,名声大振。在他三十五岁那年,调到了大队部,当上了农技员、管水员。一年后,又抽调到乡农技站。
有一次,他下乡指导农事,进驻与河村一山相隔的竹山下生产队,开展杂交稻田推广。人们管生产队叫小队。这个小队的队长姓罗。蒜头来到队里,一看就知道用的常规稻。蒜头问老罗,杂交种子呢?
老罗说,分给大家品尝了!
蒜头吃惊地说,吃了?这是政府发下的种子,怎么能吃掉呢?!老罗说,社员们说要尝尝杂交水稻有什么好,才愿意下地播种!
蒜头气得冒火,却只能耐心地询问,吃了之后,味道怎么样?不会毒死人吧?老罗知道蒜头在讽刺,就说,没有毒死人,但是感觉不如老稻子!
蒜头无奈,只好重新向公社申请谷种,带着一帮年轻人重新下种。蒜头把队里的劳力分成了两大组,一组是年轻人,一组是中青年。蒜头为年轻的生产小组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燕子青年先锋队”。
这一年,竹山下一半是杂交水稻,一半是常规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