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阁中,四方墙壁之上仍旧悬挂着当年二十四功臣的画像。
或许是因为出自名家笔下,画上文臣武将尽皆栩栩如生,依旧如当年一般风姿不减。而在阁楼正中,一尊白玉雕像竖立其上,左手执持书卷,右手依仗宝剑,神情轻松,似是在观望自己掌控下的一片江山。唐翎见到这尊雕像不由得轻笑:“世民,没想到你也来了。”
这尊雕像所刻,正是太宗李世民。当年他病危之时,二十四功臣也有大半已然辞世,剩下的寥寥数人亦已老迈。因此在弥留之际,他召来余下的数人,短短的共叙旧日情谊后,共同立誓:“生前同行驰天下,死后共聚凌烟阁。”命继任后的高宗李治于凌烟阁中设下其雕像,以让他们君臣在死后依旧能够将这份情谊延续下去,没想到这一个誓言,居然能令当年的好友今日齐聚于此。
解下系在腰间的一小瓶浊酒,唐翎向李世民雕像前洒上一行,随后又自己灌了一口。随后,他缓步走至其中一张画像旁边,在面前又洒了一行浊酒:“叔宝,此乃三绝居中落雁露,当年你我与程胖子争抢的好酒,今夜,我们轮流酌饮,谁也不会吃亏。”
别过秦叔宝,唐翎迈出几步,已来到第二幅画像面前,话中所绘,乃是一名文臣——郑公魏征。
“老魏,当年多亏你直言敢觐,世民才少走了不少弯路,营造出一片大唐盛世。虽然你不喜杯中物,但今夜还请受我这一敬。”
浊酒又洒一行。
第三幅,赵公长孙无忌。
第四幅,鄂公尉迟敬腾。
……
瓶中浊酒,似是没有尽头,任凭唐翎在每一幅画像上都洒上一行,直至最后一幅,卫公李靖面前敬洒过后,还剩最后一点。
二十四功臣,加上一个李世民,唐翎共“敬”了二十五次。最后,他重新回到程咬金的画像面前,将剩下的酒水尽数洒完,口中仍旧说道:“死胖子,我知道你好酒,如今你在鬼界中修行,未能与我们共饮,这一点多出来的,便算是给你的补偿吧。”
最后一点酒水洒尽,凌烟阁中已是酒香弥漫,唐翎坐于墙边,环视着周围画像,心中虽有几分落寞孤独,却也有着不少要与多年好友分享的轶事,他就如此保持着倚坐的姿势,将自己近年来游荡的所见所闻向尽数道出,仿佛当年一众好友对酒高歌的情景再次重现。
不觉,四更天已到。
唐翎与一众旧友的分享已到了尾声,但他却似是仍未尽兴,此刻,他指着房玄龄的画像,正一通数落。
“玄龄啊玄龄,世人都将你与汉之萧何比较,只是谁都想不到你居然是个惧内的家伙吧?当年程胖子还拿你妇人那吃醋的事情对你多次消遣,想起你那涨红的老脸,我现在还能大笑个不停!古往今来,恐怕便只有现在的我对你最为了解啦!正因为嫂夫人是你心中挚爱,你才会处处为她着想,不愿他受到半分委屈,对吧?”
这一通数落,回荡于凌烟阁中,虽没有得到回应,却也有着几分知音难觅的味道。
唐翎又是一轮自嘲大笑,良久,阁中再次恢复平静,只余下一句句短诗,枯燥响起。
“岸菊初含蕊,园梨始带红。莫虑昆山暗,还共尽饮中……”
一声声诗句,并无什么抑扬顿挫,只似是一个个单纯的字眼拼凑于一起纵然如此,中间却透发出无法言语的悲寂。
倚靠墙边,唐翎目光已显出几分苦涩,再次望向“李世民”之时,又是一轮长叹:“你的《置酒坐飞阁》,我至今只字未忘,只可惜,我与这诗词并无多大的缘分,无法诠释出你当年的意气风发啊。”
这一声感叹过后,唐翎合上双眼,本已瘦弱的身躯蜷缩在角落之中,竟似是与这凌烟阁融为了一体。
夜色寂寥,逐渐归于平静的凌烟阁,少了那个瘦削身影的吵闹,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幽静,直至破晓将至。
一个佝偻身影,迈着略有点僵硬的脚步,渐行渐近。他的步伐虽然有点蹒跚,但从那未曾有半分放慢的模样看出,来者心中显然有股莫名的喜意,叫他无法自控。
一个略有点尖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看那打扮,竟是一名宫中地位颇高的宦官:“皇上,天气尚寒,您要保重龙体啊。”
佝偻身影此时才停下脚步,回身看向那名宦官,在残留的月光映照下,露出那张曾与唐翎一同煮茶论赋的苍老容貌:“力士,这一点点寒意,朕尚无惧。”
与李隆基同行的,正是那宫内宦官之首高力士。这玄宗虽说无惧寒意,但他依旧脸带担忧:“不知皇上今夜为何突然要到凌烟阁一回?”
“无他,只是心血来潮而已。”
显然,李隆基心中确是有所念想,但这个念头却明显不愿与高力士分担,简单一言过后,继续往凌烟阁的方向走去。高力士无奈,只得紧紧跟随于李隆基身后,生怕会生出半分意外。
如此,一主一仆,在无声的步伐下,已来到凌烟阁外。
站于阁楼门外,李隆基一时间竟然驻步不前,干瘦的手掌按于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