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民之策”
闻言,徐质略扬眉,自作思。
论个人勇武,他自信可胜过张特,但以谋略论他却不如多矣。
故而,少时后,他便移步近了些低声发问道,“子产之言,我弗能解,还请不吝详言。”
“嘿,那是因子重兄不曾在蜀地之故。”
张特冁然而笑,亦压低了声音,“你我皆知,将军并非残暴之人,先前戮贼子柯吾及族众筑京观,乃是彼罪有应得。以此推之,今将军并非是要屠戮黎庶,而是欲令逆魏陷入昔日振威将军刘季玉不能禁东州兵之事也。”
言罢,亦不等徐质发问,他便细细解说了一番。
东州兵之事,乃是刘焉收从南阳、三辅逃难入益州的流民以为兵。
后,其子刘璋继掌益州,因性情柔弱无威严,以致东州兵祸乱巴蜀旧民,最后竟是引发了旧部赵韪叛乱之事。
而郑璞让他们前去侵扰魏属安定郡各县,乃是想将城郭之外的黎庶与羌胡部落尽数驱逐入左冯翊,令逆魏关中后方爆发“新旧民”之乱。
且这种可能性很高。
昔董卓旧部为祸时关中便已然残破,又遇大饥,黎庶早就所剩无几。
如今在关中的黎庶,除了自发归来乡里的关中旧民外,尚可分为三部分。
一乃是魏武曹操迁徙汉中、武都二郡之民;一乃随着夷王朴胡、賨邑侯杜濩投诚曹操被徙入关中的巴夷与賨民;最后便是曹叡从冀州迁徙而来的黎庶了。
在乡党宗族抱团的世理中,每一次新民与旧民的融合,都难免爆发冲突。
正值汉魏各以大军对峙之际,逆魏后方的徭役必然更沉重,若是黎庶爆发了“新旧”之争,那便是星火燎原之势了。
是的,郑璞所谋乃
是想让逆魏后方不稳、祸起萧墙。
言至此,张特肃穆而言。
“子重兄,将军将令乃是遇冥顽不灵者,杀伐不禁。何为冥顽不灵者邪我窃以为,乃是附逆魏的羌胡部落也。对不服王化且与我大汉为敌的胡虏部落杀伐不禁,何来不仁义之说”
“而将军尚谓你我酌情为之,何为酌情也我窃以为,乃是不可肆意杀戮汉家黎庶也你我勒令士卒,只需将他们的庐舍与今岁耕种之粮焚毁,令他们在陇东温饱不续,便是令他们自发往关中迁徙了。”
“且,对黎庶而言,将军如此驱民乃是善举。”
呃
原本静静倾听、频频颔首的徐质,待听到张特最后一句时,不由再次面露疑惑。
攻杀附魏羌胡部落他可以理解,驱逐汉家黎庶亦能说得过去;但令百姓温饱不续被迫迁徙竟称作善举,他是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
世间哪有这种善举
如此都能称为善举,那恶行将如何定义
是故,他忍不住发问道,“焚庐舍毁田亩,乃是祸乱黎庶也,驱民更是恶行也我亦信将军并非残暴之人,实乃战事使然耳。然而,子产何以善举谓之”
闻问,张特没有当即作答,而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反问道,“以兄之见,日后我军至临泾县,彼逆魏胡遵或会献城而降乎”
当然不能
彼逆魏胡遵乃司马懿心腹部将,岂会献城而降
徐质在心中作答,微微摇头。
而张特复问道,“那兄以为,以逆魏视黎庶如草芥之行,我军兵临城下时,彼胡遵是否会强令青壮守城”
额
这次,徐质面有恍然之色。
因为他知道,魏军必然会强征黎庶协助守
城
且他更知道一旦黎庶上城墙作战,乃是“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是故,他略作踌躇,方试声而问道,“子产之意,乃是将军驱民之策,并非是不怜黎庶,而是不欲他们遭刀兵乎”
“然也”
张特拊掌而赞,语气缓缓而道,“昔日子贡赎鲁国奴隶归而不取金,孔夫子责之;子路救溺者而受其牛,孔夫子赞之。何也是趋利乃世人本性,不可悖也。故可言之,小善如大恶,大善似无情;亦可言之,将军的将令看似不仁,实则乃是不欲见生灵涂炭,故先驱黎庶避开战火耳。”
徐质默然以对。
不仅是因为张特之言令他振聋发聩。
更因为他知道汉魏的决战之处,必然在长安城。
一旦长安城被汉军攻破,关中其余无险可守的地方亦是传檄而定了,亦是让那些被驱赶入左冯翊的黎庶免遭战火了。
好一会儿,他才长声叹息,“非子产之言,恐我将误解将军之将令矣。”
“哈,此倒未必。”
不料,张特再度出言反驳,笑道,“我以为翌日督兵临发前,将军必然有书信告诫你我子重兄若是不信,可与我作赌约。嗯,兄若输了,便以家中一囊蒲萄酿赠我;我若输了,便为兄牵马一月,且甘愿”
但他话语还没说完,就被徐质抬手给打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