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松阁中仍然灯火辉煌。
小二还是那个小二,食客还是那些食客,在席间穿梭的大姑娘们依旧像是漂亮的花蝴蝶,连空气中名酒加饭的香气都和昨天毫无二致。
陆小凤也还是那个陆小凤。
除了衣服又更破更脏了一些,脸已有好几日没洗,硝皮靴子的底磨出了个大洞,没磨破的地方也沾满了泥土,再也看不出本来颜色。但看他的神情,却好像个身穿价值千金的紫罗袍的王孙公子,昂着头,挺着胸,大步走进了卧松阁的大堂。
原本热闹的酒楼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扭头看向陆小凤,他们看他的眼神,就仿佛陆小凤的脸上忽然长出了一朵花。
“这个人居然还没有死,居然又来了。”
大姑娘们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看着陆小凤,她们见过不少男人跟着花牡丹上楼,却还从来没有见过有谁能活着下楼,更不用说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这个人难不成会变戏法?”
现在已没有人会把他当作普通人,更不会有人认为他是来送死的。
陆小凤笑得很愉快,他径直朝屋中央最大的那张桌子走了过去,道:“各位好酒兴,加我一个怎么样?”
桌上鸦雀无声,昨天\\朝他拍桌子瞪眼的大汉还在,却已不敢再叫他小胡子了。
陆小凤道:“难道几位一下子都变成了哑巴?”
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你问错人了,就算他们真有酒兴,你一进门,这酒兴也就半点不剩了。”这声音很动听,也很熟悉,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幽怨与冷漠之意。
陆小凤回过头,就看到了花牡丹。
他立刻笑了,笑得还是很愉快,问花牡丹:“那你呢?你是对的人吗?”
花牡丹也笑了笑:“也许。”
陆小凤朝小二招了招手:“四个冷拼,四个热炒,再来五斤加饭。”他看着花牡丹,目光闪动着:“酒够吗?”
花牡丹道:“也许。”
酒菜上得都很快,原本在那桌坐着的食客也都跑得飞快,逃得无影无踪,仿佛生怕背后有恶狗会咬他们的屁股似的。
陆小凤舒舒服服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花牡丹倒了一杯酒,看起来已经打算舒舒服服地吃一顿,再痛快喝上几杯。
花牡丹看着他,似乎觉得很有趣,道:“你为什么回来?”
陆小凤喝下一杯酒,悠然道:“因为我能回来。”
——不能回来的人,自然都已经死在了那条地道里。
花牡丹笑了:“你可真是个妙人,说的话妙,做的事情更妙,连喝酒的样子都比别人更潇洒一些。”
陆小凤又喝了一杯酒。
花牡丹又道:“但你不该回来的。”
陆小凤还是喝酒。
花牡丹道:“如果你不回来,我说不定还会放过你,可现在,即便我心软,也会有人不答应。”
陆小凤放下酒杯,道:“但我还是回来了。”
花牡丹叹了口气:“但你还是回来了。”
他将一杯酒递到陆小凤嘴边,微笑道:“不过不管怎样,我都得敬你一杯,你实在是个很讨人喜欢的男人。”
陆小凤接过酒杯,忽然也笑了笑,道:“说实话,被一个男人这么夸奖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虽然我也很想客套一句,只可惜,你实在不是个讨人喜欢的男人。”
花牡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并不是因为陆小凤的话,而是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右半边身子忽然间已经彻底麻木,这时他才意识到,方才陆小凤接过酒杯时,小拇指似乎轻轻扫过了他掌缘的后溪穴。
然后,陆小凤就握住了他麻木的右手,轻轻巧巧地扣住了他的脉门。
习武之人都知道,一旦脉门落入敌人手中,便如同砧板上的鱼,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花牡丹自然也知道,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似乎已彻底放弃挣扎。
陆小凤忽然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兰陵王的故事?”
花牡丹愣住,他实在想不出陆小凤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问出这种话来。
陆小凤又道:“史载,兰陵王长恭性胆勇,而貌若妇人,以其颜貌无威,每入阵即着面具,后乃百战百胜。”
花牡丹咬了咬嘴唇,道:“你想说什么?”
陆小凤笑了笑,道:“兰陵王是个美男子,这本身并没有什么错,但他既然带兵打仗,容貌不足以慑人便是他最大的弱点,所以他才会戴那种面具,好叫别人都害怕他。”他顿了顿,又道:“黑风七十二堂的总舵主虽然不用冲锋陷阵,但他要震慑手下黑风十二煞,七十二堂主,再加上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无数帮众,如果他不是个长相凶猛的伟丈夫,恐怕也会有和兰陵王一样的苦恼。”
花牡丹不说话了。
陆小凤目光闪动,意味深长地看着花牡丹,慢慢道:“你说对吗?黑风君。”
酒楼中倏地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