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愣住。
他已对这沉默孤独的老僧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此刻看到他的盲眼,心中更泛起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就在这时,老僧的左手一伸,手腕微翻,食指和中指轻轻巧巧地抓住木槌,招式竟和陆小凤方才使的一模一样。
陆小凤手指一松,木槌便被老僧夺了回去。
咚咚之声再次响起,老僧重又闭上眼睛,垂首敲起了木鱼。
木鱼声依然单调刻板,不急不缓,仿佛老僧的生命也在随着每一次敲击而逐渐流逝。
一个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你莫要再问他了,老和尚不仅又聋又瞎,而且还是个哑子。”
陆小凤回过头。
斗室门口已多了个人,也是和尚。
这和尚与灰袍老僧完全不同,浓眉星目、方面大耳,生得颇有福相,却又偏偏鹑衣百结,脚上一双草鞋更已几乎烂通了底。
竟是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切难道都是他安排下的圈套
陆小凤竟然还笑得出来,迎上去道“老实和尚,你好”
老实和尚也笑了笑“和尚还是老实和尚,陆小凤最近却好像不大老实。”
陆小凤道“我早就告诉过你,若是要我老实,只有等你不老实。”
老实和尚道“和尚向来都老实,陆小凤岂不是没机会老实了”
陆小凤笑吟吟道“那恐怕也未必。”他回头看了看灰袍老僧,又道“我本以为你已是天下最古怪的和尚,此时才知,原来还是我的见识太少。”
老实和尚道“和尚不古怪,古怪的是看和尚的人。”他看着不远处垂首敲着木鱼的老僧,目光中仿佛带着种奇异的悲哀与讥诮之意。
陆小凤道“他是谁”
老实和尚道“只是个敲木鱼的和尚罢了。”
陆小凤想了想,又问“他曾经是谁”
老实和尚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笑容中也有种说不出的讽刺和悲凉,道“你可听说过铁剑先生铁无衣”
陆小凤悚然动容,脱口道“铁无衣就是昔年天下第一剑客他竟然还活着”他看向灰袍老僧,灰袍老僧却只是敲着木鱼,用“活着”来形容他也许并不准确,他整个人似乎只剩下一具躯壳,没有灵魂,也没有生趣,他活着只不过是为了等死而已。
此时此地,又有谁能看出,他曾是那个江湖中叱咤风云的天下第一剑客
陆小凤喃喃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二十年前铁剑先生归隐,只将衣钵传给了一个人,也就是后来的江南虎丘长乐山庄的庄主,司马紫衣。”
司马紫衣天赋虽高,为人却过于骄狂,再加上养尊处优惯了,习武时便免不了偷工减料。铁剑先生的武功司马紫衣最多只学到三成,但哪怕只凭着这三成剑法,“太平剑客”的名头在江湖中也已足够响亮,而他的几个儿子也并没有给他丢脸,尤其是长子司马云,剑法上的造诣丝毫不低于乃父。
陆小凤心中忽然一动。
司马云黑风七十二堂铁剑先生
陆小凤其实一直在奇怪,以司马云的身份地位,为何竟甘心屈居花云溪之下,替黑风七十二堂做事,还白白将性命断送在了似锦山庄。但司马云若是为了追查铁无衣的下落才出现在如玉赌坊,并且先于他们发觉花云溪的真实身份,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司马云替花云溪做事是虚与委蛇也好,假戏真做也罢,都只是为了顺藤摸瓜,他的真实目的是追查师祖铁无衣的下落,甚至还可能更大胆一些,他想要找机会彻底瓦解黑风七十二堂这个组织。
司马云这么做,既是为铁无衣,更是为了他自己。长乐山庄少庄主的身份在别人眼中艳羡还来不及,但于他却是负担,是阴影,因为他不想一直躲在母亲的裙裾下,活得像个没出息的小孩子。
每一个年轻人,岂非都想过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想到司马云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陆小凤忍不住叹了口气,铁无衣若知道他的子弟后辈曾经为他做出过这番努力,也不知是会欣慰,还是会悲哀
陆小凤看着老实和尚,若有所思道“天下第一剑客,为什么会变成敲木鱼的和尚”
老实和尚双掌合十“阿弥陀佛,这是佛祖才会过问的事,和尚怎么会知道”
陆小凤目光闪动“说起来,我这两天好像总是遇着和尚。僧人铁掌方无情原来没死,蓄发还俗做了笑面孟尝欧阳铭的门客,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卢九。愁煞人剑顾清风却是想不开出了家,不走方、不化缘,只喜欢躲在赌坊里赌钱,你说奇怪不奇怪”
老实和尚道“当然不奇怪,你是个有缘人,有缘的人才会时常遇到和尚。”
陆小凤道“我怎么会忽然变得有缘了”
老实和尚道“你自己不知道”
陆小凤冷笑道“我知道,恐怕是因为我与黑风七十二堂太有缘了”
老实和尚连连摇头“和尚不会斗嘴,更听不懂打机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