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外“不小心”听到楼颖说的那番话,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理智告诉他应该迅速离场,当做无事发生,如从小到大爸妈给他的教育那样,别人的人生自有别人负担,哪怕是父母。
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他们试图用这样的价值观训导顾雨峥。
独善其身是这个时代人人传颂的美德。
但很遗憾,顾雨峥能应付很难的考试,却唯独学不会这一项。
楼颖从房间里出来,下楼,看到顾雨峥站在客厅喝水,背对着她,楼梯廊灯在脚下投出方寸之地的亮,顾雨峥站在方寸之外庞大的黑暗里。
她疑心儿子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可顾雨峥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嘱咐她早点睡,不是有严格的生物钟吗现在已经很晚了。
楼颖转身刚要上楼,却忽而听见一声“妈”,很轻,像是不足婴儿发出的第一声啼哭。
这让她猛然想起很遥远的事情自己生顾雨峥的时候很不顺利,最后顺转剖,孩子因为状态不佳,刚出来就被抱走进保温箱,她和顾远每日都去看,隔着透明玻璃泪流满面。
那时她在想什么
她想,我的孩子,一定会健康平安地长大,会拥有最多最多的爱,不仅仅来自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她会告诉他,你来到的这个星球还不错,这个世界有许多善意,只要你愿意真心待人,别人同样会以真心回馈你,不要怕被伤害,永远不要因为恐惧而止步不前,封闭自己。
天地很大,岁月很长,好人永远比坏人多,爱永远比恨更强。
所以,快快好起来,亲眼去看看,妈妈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些都是那时的楼颖想告诉儿子的,那时的她家庭和睦,人生顺遂,看世界的眼光总是广阔而明亮。
但现在。
心里忽然被一股焦躁的虚无填满,好像电视台丧失信号后的雪花点。
楼颖脚步停在楼梯上,紧攥扶手,疑惑开口“你喊我了吗”
顾雨峥从黑暗处走到那一隅光亮里,站定,仰头看她“没。”
“睡吧,妈。”他说。
荣城一高有“送考”的习俗。
每一届高三奔赴高考考场前,学校所有年级的所有老师学生都会在校门口列队,给高三学子加油打气。鞭炮,彩虹门,喊声震天。
这种场面顾雨峥已经见识过两次,现在的高三正式离校,这意味着属于他们的高三正式开始,下一次穿过那道彩虹门的,会是他自己。
天气逐渐变得热辣,头顶上方的风扇几乎从早转到晚,也吹不散教室里饱胀的闷滞气息。
倒也不是迟暮般的死气沉沉,更像是往一枚铁皮壳子里努力塞炸药,总有轰然的那一天。现在的每一秒安静,沉寂,都是在等待那一天。
所有人都在等待。
火箭班教室里永远满员,即便是下课十分钟,除了要去厕所和去办公室交作业的同学,基本无人离席,每一颗脑袋都匍匐着。
完全没有放松和娱乐
倒也不是。终究都是年轻的灵魂,大家都有自己的排解方式。
比如风荡起窗帘时片刻的发呆;
比如夜晚入睡前阖上书,带上耳机,用一首三分多钟的歌当做奖励;
比如中午去食堂打饭,奢侈地加两根炸串,或者去操场栏杆那里偷渡外卖进来。
偷来的微小瞬间,正因为被无限压缩,那片刻的快乐和松弛感爆炸。
顾雨峥的自我排解则更简单些。
他依然会借着送英语卷子的由头路过十二班教室。
并不能每次都看见夏蔚在教室,平行班的节奏到底还是稍稍舒缓一些,下课时,她会到教学楼后小花园那坐着和朋友聊天,如果人不多,她会“霸占”一整个长椅,横躺下来,任由紫藤架垂下的茂密枝条扫过自己的脸。
顾雨峥将一摞英语作业搁在窗台,站在二楼窗前,自上而下看着她。
看她双眼阖着,光斑于她脸上汇聚,轻曳,最后变成鲜亮清透的一幅画。
欣赏这幅画,是顾雨峥为数不多的“放松时刻”之一。
除此之外,他也开始学着夏蔚的习惯,常常出入校门口的心宜书店。
夏蔚喜欢的古早漫画在一个架子,好像一个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异世,随手翻了一本,实在没能看懂,低头笑笑,归位,转身走向旁边的教辅材料区。
如果能在心宜书店碰到她,则是意外之喜。
夏蔚站在漫画书架前,和自己的朋友竭力推荐其中的某一本,话术挺新奇,她说“动漫,游戏,二次元的一切就相当于另一个世界,你想呀,你比别人多一个世界可以体验这不好吗”
顾雨峥并不懂女生的穿着打扮,但不妨碍他察觉夏蔚身上的些许不同。她左手腕戴了一块卡西欧的运动表,红色的,很显眼,小小的一抹色衬得整个人都明艳。
绑马尾的头绳几乎从不重样,发梢有时是直的,有时是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