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淮南经略陈家府上,陈伯康坐在书房内,将一封寥寥数行的信笺看了又看。
信的内容惊悚直白,去万俟卨,倒秦会之,为陈公相
对比满朝惊恐的臣工和陛下,陈伯康最为淡定,年初和陈初一场深谈,他知晓,后者并未做好吞下江南半壁的准备。
原因就是当初他问过的那句拿什么养活江南四千万百姓。
淮北商贸养活淮北三百万百姓可以,但拿来养活齐周七千万口,却是杯水车薪了。
是以,在陈初的谋划中,需先北后南,待拿下关外千里黑土沃野后,才会再图江南,将江南大量失地农人迁去物产丰饶的关外。
这次大军南下,声势虽大,却是为了讹钱缓解承压巨大的淮北经济。
但,江南虽然可以继续姓柴,但官员必须清洗,换一批听命、或者说与淮北关系良好的官员。
陈伯康在安丰与陈初达了协议,今日,便是需要前者施行计划的第一步。
静思几息,陈伯康将密信放在烛火上,眼看笺纸化作了灰烬,才带了一名老仆起身外出。
自安丰和议后,陈伯康回京便没了差事他的淮南路已成了太上皇辖地,皇上和秦相又都忌讳他和晋王之间暧昧难明的关系,自是不敢再用。
但他能平安赋闲在家,也正是因为他和晋王的关系不用他却将他留在临安,为的就是日后万一再和淮北冲突,让他出面解决。
街面上,因宵禁时辰即将到来,居民们神色匆匆的往家中赶去。
酉时二刻,陈伯康来到丽正门。
去年,陈伯康早在士子被收押前已被羁押了一段时间,说起来,双方也同甘共苦过了。
再者,这也是头一位前来探望大家的前重臣,士子们不由激动的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表达着自己的情绪。
其实,直到现在满心愤懑的士子也不知该怨谁,他们直觉朝廷出了问题,可秦相和皇上的威压,又让他们不敢将矛头对准二人。
眼瞧周围群情激奋,陈伯康只用一句话便让千余人的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朝中,有贼”
众人一度以为陈伯康说的是秦相,却不料陈伯康继续道“自陛下南狩以来,精励图志,堪称中兴明君然有一贼,为图贪天之功,鼓动秦相,欺瞒君上,私调兵马侵齐此人窃居大理寺卿高位,既无才又无德,背盟毁约,于淮北狼狈一顾,仓皇逃回,引战火入江南如今危局,皆因此人而起”
鼓动秦相,欺瞒君上,私调兵马。
若在平日,这话恐怕没几个人信,但私调兵马这一条就不现实。
可早已热血上头的士子只想找一个情绪宣泄口,再者,丢人现眼的周军北侵一事,万俟卨确实脱不了干系。
他还是东路军主帅呢
陛下不能有错,秦相暂时也无人敢指摘,但万俟卨
都他娘是这孙子的错
若不是你擅起边祸,我朝怎会丢了淮南,怎会丢了江宁,秀州怎会被淹,淮北军又怎会兵临城下
你惹了一大堆祸事,如今倒好,却称病在家躲了起来
呸
见士子个个涨红了脸,似随时会爆发,陈伯康慨然一叹,对一众晚生后辈做了个团揖,悲怆道“国有此贼,用无宁日这是老朽失职啊,如今我意已决,欲进宫向陛下痛陈此獠十大罪,请陛下定夺”
话音未落,当即有人喊道“我等愿与陈大人同去”
“同去”
却见陈伯康脸色一变,严肃道“不可胡闹”
接着,又变回呵护、希冀神色,环顾众人,痛声道“你们,都是未来国家栋梁,你们还年轻,休要掺和此事,以免事后被万俟卨报复,老夫一介草民,年纪大了,为国效力之日已所剩无多,干脆泼了这腔热血,也要将祸国贼子万俟卨拉下马来”
陈伯康虽年事已高,但面容清矍,一脸正气,看起来就是一位忠臣
此刻他话中有对后辈的关爱,亦有与佞臣万俟卨同归于尽的决绝,再加上极有感染力的慷慨陈词,直把士子的眼泪都勾了出来。
这时,却听一道清脆女生疑惑道“陈大人,您是朝中老臣,为何自称草民”
陈伯康闻言,凄凉一笑,“自年初出使回来,老夫已赋闲多日,早已无官一身轻啦”
方才开口的正是梅瑶,却见她眉头一皱,言语间明显带上了怒气,“陈大人,可是那万俟卨进献谗言,罢了老大人的官身”
陈伯康无声一叹,却不作答,随后又是一揖,语重心长嘱咐道“你们大有报效国家之时,不可乱来,惊扰了陛下。老夫去了”
说罢,陈伯康一整衣衫,朝丽正门大步而去。
余下众士子望着那道老迈背影,只觉心间一股巨大怒火快要将人憋炸了
为何总是佞臣得道,祸国生事不说,还将陈大人这般忠直老臣逼的以命相搏
让人恨不得当面质问皇上一句你到底知不知道谁忠谁奸。
可闯宫大罪,那是要诛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