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剑的故事我就说到这里了,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关于你的事。”
江闻拨开堆积满地的枯骨,露出了铜船上平整光滑的表面,一个个开阔的圆圈错落排布着,难怪只要脚踩碰撞,就会发出隆隆作响的鼓声。
而这条锈迹斑斑的铜船结构也分外独特,中空结构让它的声音传播能够逐级加强,不管是风雨浇打、海浪拍击,最后都化为大海之上震耳欲聋的声响,传荡在海商的噩梦中。
“你且看这艘伏波铜船,残留有太阳纹、变形羽人纹、鹭鸟纹和眼状纹,船面平整之处面阔丈余,分明就是马援南征获骆越铜鼓后,刻意浇铸镶嵌上去的。后汉书马援传说马援出征交趾,得骆越铜鼓,铸为马,又有谁能想到铜鼓其实,是被铸造成了这样一艘大铜船。”
江闻伸出一根手指,叩响了脚下大铜船的外壳,一股清越至极的响声缭绕而起,依靠着船体各个角落特殊形状的纹路配饰,逐渐加强萦绕到冲天而起、四野响震。江闻指着脚下飘荡于万丈波涛的大铜船,等到如雷的震动消散杳然之后,才继续说道。
“当初的伏波将军看来也找到过克制蛟鬼的办法,只是终究棋差一招,时隔多年反而被蛟鬼所利用。骆姑娘,按照越俗,饮宴即鼓盘以为乐,那么脚下这艘大铜船就是为你伴奏的巨鼓,而你这位傩者必须在铜船之声中应节而舞,才能镇压得住往来憧憧的水底蛟鬼”
骆霜儿沉默不语,缓缓从舟尾坐了起来,她大概其是有了一种真相大白却难以接受的体验这件事本不算什么要紧,偏偏又是从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嘴里被说出,这就让人更加难以释怀了。
“骆姑娘,这世上有些事情不敢对人说,有些事情是不想对人说,但还有一些事情,恰恰是没办法对人言道。计划被打乱成这样,本来应该已经是一片死局,可谁知有疍民阴差阳错闯了进来,以人龙之阵打破了蛟鬼的封锁。”
“尸骨塔、铜鼓音、人龙阵、南海神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百越之民这么早就有了对付蛟鬼的办法,但事实是一代代人都从中汲取灵感并且改良,终于保得岭南千年来的平安。”
江闻闭着眼都能察觉到浓雾中愈加凛冽的恶意,但他还是云淡风轻地盘坐在原地。有些事情说出来就好受多了,心里乱糟糟的感觉也慢慢化为平淡,自己似乎又变回了武夷山大王峰上,那个闲云野鹤、无所事事的道人,随手扣动起了伏波铜船。
“应老前辈一门以为这里是登仙之台,可惜这里之后白骨累累,倒是这股不怕死的劲,还真有些升仙的气魄。此地冤魂终古不散,今日由江闻击节,就请骆姑娘你再舞一曲以飨亡灵吧。”
骆霜儿闻言将身一转,一跃登上了铜船船舷之上,用船家拳如履平地的功夫站稳脚步,一边是巍峨渊海一边是铮铮白骨,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进入了傩舞姿态。
傩舞本应戴着按诸神性格雕刻出来的面具,或金刚怒目,或温文尔雅,或慈眉善目,极其传神,凭着精湛娴熟的雕刻、简洁明快的刀法、柔美流畅的线条,刻画每个傩戏人物的形象、性格和身份。
但这些繁文缛节在骆霜儿身上,此时都不再需要,傩神身上凶猛、狰狞、威武、严厉的种种气质,说到底都不过是她天生面具上的一抹颜色,并且在随着观察者的角度开始变幻,直至五彩斑斓得难以分辨。
“江掌门看好了,这一曲就是尚在十二神之上的方相之舞。”
漫天黑雾之中,骆霜儿无视了仍旧袖手旁观的江闻,皓腕与韩王青刀交映,碰撞出了阵阵铿锵之声,作为这场玄奥古朴舞蹈的律动,而江闻所做的事情,就是随着节拍缓缓扣动铜船,让沉默悠远的鼓声再次响起。
沉威难测的节奏中,江闻闭上眼睛静静分辨,似乎有某种精神超越了躯体,正从远处飘飘然地穿越而来。
他的模样和十二凶神截然相反,带着一股迥异世俗的神性,外貌怪异却又让人凛然,他有四只黄金铸就的眼睛,目光明亮清澈,身上蒙着熊皮,一手拿着戈,一手提着盾,用缓慢而威严的步伐向这里走来
漫天黑雾忽然挣扎了起来,从中又能看到一丝丝怪异绝伦的影子潜伏摇晃,宛如深潭水底起舞的龙蛇,试图向更加渺茫的地方下潜去,可方相神的脚步更加急切,拿着戈敲打四周,举手便将隐匿在这里的孤魂野鬼驱赶出去,江闻哪怕闭着眼睛,都能察觉到风雨阵阵漂摇不定,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扰驱逐,掀起了这漫天的异状。
鼓声愈加激烈,黑雾也更加难以定形,起伏飘散得像是在风沙肆虐,正被一点点从这片沸海之中驱逐出去,幻化为原本的模样。
伏波铜船的鼓声响如雷震,身披熊皮的方相神愈发忿怒,逐渐显露出兽像,一道道云纹缠绕在它的周围,四只通红的眼睛因为阴气而显得十分粗狂,面部一转显露出嘴下二长齿外露的鬼像,面目更加狰狞可怕,手足各三爪,行于水上流云之中,划破了无穷的混沌
可在声调最为激越,节奏最为紧张的时候,鼓声脚步忽然消失了。
江闻察觉脚步声不见踪影,睁开眼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