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油纸小伞,在蒙蒙细雨中走着。乔莎在花径中扑蝴蝶,蝴蝶飞走了,她微微喘息着,苦笑,对我说“瞧,又扑空了”
我听见有人敲门。准又是那个老太婆。门本来并没有关拢。来人已自己走来了。
“晓钟哥哥”
我“腾”地站了起来。
的的确确,是乔莎。
“哥哥,你收到我昨天发的信了吗”
“收到了。我正生气呢”
“别生气,哥哥。我这不是来了吗”
“既然打算来,干吗还写那样的信”
“就不许我们有思想斗争吗”
她满脸娇憨,我的心几乎要软下来了。
我们各自坐到了一个星期以前的位置上。我审视着她。她又穿上了我们头一次见面时的衣着。我发现她的右颊上有小米粒大的一块红肿,这又使得我觉出她的面部轮廓并不那么和谐。
“哥哥,你怎么了”
“我有点不舒服。真的。一早我就头痛。现在更厉害了。”
“你为什么不吃止痛片呢”
“吃了。吃了也不顶用。”
“下次,我给你带点保管顶用的。”
“你能从哪儿弄到那么灵的药呢从舞蹈学校的医务室吗”
“我”
“或者,从孔雀公主的摄制组吧”
“当然”
“可是,我刚才打电话问过了,无论是舞蹈学校还是孔雀公主摄制组,都没有一个名叫乔莎的人。”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同时估计着她会做出的反应。她会蹦起来吗她会大声争辩或者,她将仰头大笑
乔莎微微别过脸去,两眼闪闪地望着屋角的什么东西,静静地,足有一分钟没有说话。她显得很疲惫,仿佛演员刚刚回到后台。
这令我很惊异。更令我惊异的,是她终于慢慢地转过脸来,坦然地望着我,请求说“哥哥,让我洗个脸,好吗”
我不能拒绝。我把她带到厨房,指给她脸盆、香皂和毛巾,并且给她往脸盆里倒了热水。
她捋起毛线衣袖口,低下头,很仔细地洗了脸。洗完,她又请求说“哥哥,有香脂吗我想擦一点。”
我把妈妈平时用的一点化妆品指给她,她把两种香脂各挑出一点,在手心上揉匀,然后,张开双手,可怜巴巴地请求说“有大点的镜子吗”
我不想带她到妈妈的屋子里去,只有那里头才有带大镜子的立柜。我摇摇头,于是,她温驯地对着厨房水池上方的一面小圆镜子,非常细致地往脸上擦着香脂。我这才懂得,妇女为了美化自己,要付出那么多的心血。
回到我的房间,她坐到我坐过的那把椅子上,也像我那么反方向骑坐着。把两只手伸到脑后,解开了系住“马尾巴”的带小球球的环扣,换上从衣兜里掏出的一个橡皮筋,然后把“马尾巴”盘了起来。这样,从侧面望过去,就构成了一种新的倩影。
她把我弄得莫名其妙。我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我们交换了以往的位置。
我问她“你的家真的在上海吗”
她淡淡地说“不。就在北京。”
“在北京西北城吧”
她眉毛微微一扬“不错。在新街口。”
她说了胡同的名字。
“那么,李梓呢”
“我从电视上见过她。”
沉默。
我似乎不应当问得太多。毕竟她无须对我承担什么义务。是我主动把她邀请来的。
“你不该这样。”我想起了那个并不存在的欧阳竹,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并不存在的人仿佛就在我们旁边站着,而且我不能不随她的口吻来说话,“这是欺骗,是不道德的。”
她很平静。她站了起来。
“我该走了。原谅我吧,哥哥。”
我说不出话来。她还叫我“哥哥”
4
在那条胡同中段,有几栋简易楼。
我打听出来了,她就住在那儿的简易楼里。
我是跟24支局的老同学打听的。我们一块在房山县插过队,我们的友谊是在土炕上用窝窝头凝结的。虽然我们好久没遇上,可还是一见如故。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一拍大腿,肯定地说“什么乔莎那丫头叫李月梅,她爸爸大概在外地一个什么勘测队工作,每月往家里写信,都使一样的印着单位名称的信封。我前一阵子管送信,常到她家楼前去,每回总是她出来接,板着个脸,接过信就扭身进楼。”
真希望他说得不准。可是我一走到楼前,跟遇上的头一个胖大嫂打听李月梅,她便立刻指给了我“她住那儿。”
那儿是二楼的东边。这楼真是名副其实的简易。裸的红砖墙,夹在墙中的没有扶手的楼梯,窄窄的楼道,矮矮的天花板,以及照例砸得稀烂的公用窗的窗玻璃,配以厨房和厕所的混合气息,使我产生了许多的感慨。这是多么简易的事盖简易楼,让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