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她带来的伞撑开晾在门厅里,那不是折叠的,也不是淡绿的,而是一把小巧的橘红色的南式纸伞。我开始觉得淡绿色是不相宜的,在这雨天,唯有暖色才能给人带来乐趣。
“你怎么才来”我对她说,“我妈妈一直等到九点。她九点半要参加会见日本的一个什么代表团,中午的宴会还要作陪,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她说愿意见见你。”
“我也愿意见妈妈。哥哥,家里别的人,我都乐意见。”
“别的人没有了。我爸爸要活着多好我姐姐比我早一年考上大学,她考到西安去了,放暑假才回来。我们家就这么简单。”
乔莎小口小口喝着杏仁麦乳精,转动着眼珠,打量着我的屋子。我把录音机接上音箱,放美国作曲家乔治格什温的蓝色狂想曲给她听。
我们俩真像一对亲兄妹,真的我骑在椅子上,把胳膊叠放在椅背,就那么望着她,径直望着她那双大而黑、清而亮的眼睛,跟她自自然然地聊了起来,从音乐聊到文学,从乔治桑聊到海明威,从最近的文学期刊聊到旅游杂志,从我们听到的难以证实的国外见闻聊到确实见过的难以接受的现实阴暗面
说到兴浓处,我滔滔不绝地议论着“我们是幸运的。在祖国的这片大地上,我们算生活在上层的。我们有知识,有教养,并且,我们的前途有保障”
“上层”乔莎仿佛是瞪了我一眼,然后迅速地垂下了眼帘,久久地没有抬起。
“啊,你别生气。我的意思,不是说我们自以为了不起,高人一等,恰恰相反,我们应当永远记住,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同代人,他们的物质生活也好,精神生活也好,都还是那么样的欠缺我们应当为他们做点什么,即便现在还做不成,今后能做的时候一定要做”乔莎猛地抬起了眼睛,啊,她在怎样地望着我啊,那双眼睛仿佛是晴阳下的泉眼,涌荡着金色的波环。她感动地说“晓钟哥哥,你的心真好、真好”
我们不能总是坐着谈话。我请她参观我的藏书,我有两个新的玻璃书橱,橱里巧妙地排列着我心爱的文学书和专业书,并配置着一些雅致的工艺品一座贝多芬的石膏像、一只造型奇特的白瓷天鹅、两个泥塑的傣族少女、一只妈妈从罗马尼亚带回来的玻璃猫、一盒京剧脸谱她仔细地欣赏着这一切,最后,她对两三本文学书爱不释手,娇羞地问我“哥哥,借给我看看好吗”
“妹妹看哥哥的书,还用得着说借吗”
她把那三本书捧在胸前,甜甜地笑了。
然后她顺便翻检我的录音带,仔细地看我夹在盒盖里的小纸片,那些纸片上开列着曲目。
我为其中仅有的两盒俗气的流行曲磁带害臊了。人家古典芭蕾舞专业的学员,享受的是什么样的音乐教育啊
“没有你需要的吧也许,这盒小泽征尔指挥的贝多芬第五”
“我拿去听听吧。录的质量好吗我那台9930低音感很强。”
“就是李梓阿姨也不反对你妈妈给你买的那台吗”
“当然。”
“你应当让李梓阿姨给你录一段外国电影里的台词”
“那当然。不过,她老了为什么不让我们年轻的来干呢”
“你也想进入电影界吗”
“想我已经进入了”
“已经进入了”
“当然。我本来想马上告诉你,因为还没有正式开机器。你知道北影正在筹拍孔雀公主吗”
“孔雀公主知道知道”
“你知道谁演公主、谁演王子吗”
“嗯”
“李秀明演公主。唐国强演王子。”
“你呢”
“当然是配角。名字暂时对你保密。上个月导演来我们班上挑演员,看上了我和欧阳竹,我们去试了镜头。大前天来通知了,不要欧阳竹,要我”
“当然应该要你。”
“为什么你又没见过欧阳竹。”
“她太古板。”
“对了。人家不要古板的。前天我正式到了摄制组。十来天以后就开机器,先拍摄影棚里的戏,然后出外景”
“嗬,我妹妹上银幕了,真了不起”
“是了不起吗”
“当然。”
“哥哥,你说我能演好吗”
“怎么不能你准能演好”
她把书和录音带都搁到了一个小巧的淡褐色的手提包里。然后,坚决地告辞。
“外头还在下雨。你在我这儿吃面吧。我会做怪味面。”
“不。我还有事。我要去副导演家里。”
“你什么时候再来”
“下星期日。”
“如果你不来呢”
“如果我不能来,我就事先给你写信。”
“如果你不来,我就去找你。”
“别。我们是不准交男朋友的。学校里准会议论纷纷,说不定欧阳竹就要召集团支部会,训我。要是班主任知道,那就更不得了。”
“天哪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