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铁雁心血来潮,他抓起那份请柬,穿上外衣,出了屋。
范铁雁来到婚礼场上。新郎已经三十四岁了,确是画家风度,虽是新婚,却只穿着八成新的衣服,容光焕发的长方形脸庞上,抬头纹随着说话不住地抖动。他握住范铁雁的手,面对全体来宾,热情洋溢地说“大家记得我画过的一幅画吧一个孩子在床上,在一位慈祥健壮的体育老师指导下,正抱着膝盖在锻炼双腿这幅画上的孩子就是我,那体育老师就是这位师弟的父亲范醒中老师。那是我刚上初中不久,突然传染上了小儿麻痹症。住院治疗以后,双腿功能恢复很慢,父亲母亲每晚跪在床前给我按摩,效果不大,一天傍晚范老师来了,他说特意为我编制了一套体操,一边教我做操,一边根据我的反应修改操法,我父母在一旁感动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这以后范老师每次隔一天来我家一次,一直到我终于又能上体育课。到初中毕业时,我双腿完全恢复到了正常,可以说成了个棒小伙子后来我学画画,到处写生,来去轻松自如,连华山的千尺幢和百尺峡,我都爬得上去所以,在今天这个幸福的日子里,我不能不感念敬爱的范老师,没有他的帮助,我今天很可能还坐在手推车里哩”
新郎的回忆让全场的人都感动了,打扮得华而不俗的新娘出版社的一位文学编辑热情奔放地举起高脚玻璃酒杯,杯中的葡萄酒在灯光下闪烁着奇妙的紫红光晕,她嫣然地提议“为那些在我们童年和少年时代,用心血教育了我们的老师们,特别为那些老师中最容易被人们忘记的体育老师们,干杯”
呼应声,笑声,碰杯的叮咚声,加上桌上的瓶花、屋顶上斜挂下垂的彩色纸条,以及主宾们缤纷的衣衫,使范铁雁心动神摇、眼花缭乱。说实在的,最初驱使他来到这个地方的因素,不过是一种苦闷中的冲动,然而这意外的待遇,却使他心中升腾起自豪的、高昂的感情。
当人们抓住一个什么机缘,对新娘和新郎发起新的“进攻”,逼他们合唱饮酒歌时,范铁雁退到了室中的一角,心中的苦闷又开始雾似的弥散开来,猛地,他吃了一惊,真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在做梦越过几个人晃动的肩膀,他分明看见屋子另一隅的椅子上,坐着蓝伊梅和刘大姐刘大姐正俯在蓝伊梅耳边,絮絮地说着什么,蓝伊梅眉尖微耸,眼珠游动,半咬着嘴唇,看得出心里很乱
蓝伊梅也是在苦闷中不愿过早归家,才到这里来的。新娘子头些年下厂劳动的时候,恰同蓝伊梅在一台胶印机上干活,尽管比蓝伊梅大三岁,她称呼起蓝伊梅来,还得叫“蓝师傅”呢蓝伊梅几天前就接到了新娘子热情的电话邀请如果今天水榭的约会实践了,她才不会来这儿呢,说实在的,她几个钟头前简直都把这个邀请忘记了,直到离开了东华门的筒子河沿,才想起这个邀请,并且产生了一种跑到这儿来的冲动
可是,骑到接近出版社门口的地方,蓝伊梅又犹豫了,她跳下车来,拖着脚步,推着车走。自己不幸福,却去观看别人如何幸福,这不是太荒唐了吗正当她掉转车头,打算干脆回家的时候,“小蓝”一声充满惊讶的呼唤使她抬起眼来,啊,是刘大姐新娘子下厂劳动的时候,跟刘大姐处得也挺不错,今天,她特地来参加婚礼,刘大姐对蓝伊梅出现在这么个地方,又惊又怨从范铁雁上午打给她的电话里,她得知范铁雁和蓝伊梅晚七点要在中山公园水榭会面,现在快七点了,蓝伊梅却愁眉苦脸地在这儿,这是怎么回事哇刘大姐自然赶紧拦住蓝伊梅一个劲地询问,蓝伊梅满腹怨气地挣脱了刘大姐,赌气推车冲进了出版社
谁知刘大姐穷追不舍,到了婚礼场上,她偏凑到蓝伊梅身边坐下,单刀直入地说“我猜着了你干吗这样,你准是打听出来了,铁雁是个教体育的,你怪我跟铁雁事先没跟你说清楚对不其实这不是铁雁的主意,要怪,你就单怪我一个”蓝伊梅还在气头上,理也不理,欠身从桌上抓了一把瓜子,管自嗑着、嗑着
真是巧中还有更巧事,范铁雁突然出现在婚礼上,并且出现了那般热烈的一幕,刘大姐为这一幕暗暗叫好,蓝伊梅呢,她手中的瓜子不知不觉地全从指缝中漏了下去,这一幕在她心中激起了新的情绪、新的内心冲突、新的考虑与新的希望
刘大姐环顾了一下四周,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新郎和新娘身上,没有人关心她和蓝伊梅在干什么,这正是个做工作的好时机,得“趁热打铁”啊她想了想,便凑拢蓝伊梅耳边说“说实话,开头我对体育老师这一行也不理解。有一天,我去看望范师母,只见铁雁坐在个小板凳上,膝盖上垫着块旧帆布,正用锥子、大针和麻线,在补破了的足球哩。我问他你这个体育老师还管干这个吗他笑笑说嗯。我还领着五年级学生,用稻草代替棕绒做成了垫子,还用废旧鞍马改造成了新“山羊”哩多一样体育用品,就多一群学生锻炼啊这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听说他还没有朋友,我就想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我得帮他的忙啊为这事,今年夏天我没少去他们家,每次总是他母亲在家,他呢就是为了培训小足球队,住到学校去了。你看,别人暑假休息,他暑假倒比开学时候更忙有天我到学校去找他,只见为了训练出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