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一个人回了竹邑,在府里呆坐了半响,自己牵了闪电,背着弓箭出了郊野四处乱逛,遇到村落前她总是望而怯步,想转身就跑,但她也一步步走进去了。
三两天的工夫,总共二十一个村落,无一例外都有人吃人的情形,吃得多和吃得少罢了。
离繁华的竹邑越远的村落,就越是贫穷。
土地贫瘠,耕地荒芜,干旱水涝,外族入侵劫掠,好长时间没有一个太平年。
人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许多连房屋洞穴都住不起,风餐露宿,和野人相比都没什么分别。
甘棠一个个看下来,待回到竹邑,整个人虚脱了一般三两日的工夫便消瘦得没了人样,行动迟缓形如老媪,自大商邑追过来的武三几人吓了一跳,甘棠让他们自去忙他们的,不必管她。
微子启上前来寻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甘棠却连猜测他心思目的的兴头都没有,只想一个人待着,脑袋空空的,像是在想什么,又什么都没想。
第三日果然下了雨,一场雨整整下到第四日下午才停歇,甘棠邪风入体,恍恍惚惚发起了高热,只意识还很清醒,看着火炉给自己熬药时,听外头女奚来报说甘阳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倒是彻底放心了。
殷商王师大捷,王师执己方国王而归,连带着八百己方俘虏,大获全胜。
捷报传回来没多久,整个竹方都沸腾了
武三几人没赶上上阵杀敌,艳羡不已,四处打听攻伐己方的事情,回来还叽里呱啦地讨论着,平七说得兴高采烈,往甘棠这边看了看,即敬畏又兴奋,“听说圣巫女占卜天象,卜辞说昨日会下雨,结果当真下雨了,王师里都在谈论这件事,大家都说圣巫女是大殷的保护神”
甘棠听得摇了摇头,预测这些在战争中不一定能起什么作用,但未知的自然对人们来说是神秘不可莫测的,倘若能窥得天机一二,便也成各种翘楚,受人尊敬被人惧怕了。
这件事传得神乎其神,彷如她真的是天降神明一般,可惜她不是。
午宴的时候商王派人来请她赴宴。
甘棠知道会发生什么,神情麻木,穿了一身圣巫女服,她大概是来的最晚的。
甘棠进去的时候领兵攻伐的将领们,竹侯与其家眷王子王女都纷纷起来与她行礼,甘棠示意他们都起来,朝商王行过礼,便在她的位置上坐下来了。
殷受看见甘棠时吃惊不小,不明白缘何三日不见她又瘦了这么多,黑色的圣巫女穿在身上显得越发宽大,瘦骨如柴,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股死气沉沉。
宴会设在宗庙前的庭堂里,宽阔广袤,中间的祭坑十丈宽十丈长,两丈深,周围黑红的黏土翻出来堆到两边,里头男女披头散发,皆被捆缚成跪坐的姿势,口里塞着灰布,目光里皆是惊恐绝望,如同待宰的羔羊。
商王心情不错,挽弓射出一箭之后,士兵臣子们爆出了欢呼声,在商王的示意下又候地停止,全都静默屏息地看着这一场对祖先的献祭,以示尊敬。
一旁候着的贞臣得了令,熟练地将这一百人全部削首砍死,拿走头埋到旁边的小坑,肢解四肢,再将掳掠来的战利品放进去,连同十头白牛,十头豕对半剖开,一齐推入坑里,埋好,合祭给了大示六位先祖先王。
甘棠喉间泛起血腥味,又硬咽了下去,她觉得她大概是灵魂出窍了,耳边的声音远远近近的听不清楚旁人在说什么,眼前忽而混黑忽而清晰。
甘棠直直站在上首看着,看着土慢慢往上填平,最后将一池血腥埋在了地底下。
欢呼声又起,对先祖的献祭完成以后,剩余的时间是战胜者的狂欢。
殷受目光一直紧紧盯着甘棠,见她直直站着,目光一直未曾从祭坑里挪开,心里发紧,别开眼不去看她,瞧见下首甘阳忧急的目光,又去看甘棠,知道这弱夫是被吓傻了,心里烦闷不已,闷头灌了一壶水,朝旁边微子启低声道,“大兄,我不耐闻酒味,去那边和圣巫女一道坐。”
殷受走过去挡了甘棠的视线,发现她两眼发直空洞,神志不清,心里真是觉得她病得不轻,拉住她的手死命一握,直至将她未长好的伤口都撮破了皮,才见她眼睛动了动。
她这样还不如哭出来呢,哭出来还有个人样,只她大概也清楚,眼下是决不能哭出来的。
殷受拉着甘棠坐下来,低声道,“你好歹醒醒神,你大兄快担心疯了,今日这祭祀很不合常理,人数和规格都减了一半,用的不是火烧和活埋,你大兄定是废了不少劲,你这样,岂不是要辜负他一番好意了。”
甘棠脑子反应迟钝,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做些什么,做些什么来掀翻这个操蛋的世界,这些让人作呕的画面。
甘棠的手冷得跟冰一样,僵直得弯在一起,殷受包着她的手给她暖和揉搓,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放轻松些,棠梨,你做得很好,坚持下来了,放松些。”她没跳起来说明她还有理智在,倘若她在这样的宴会上阻止父王给先祖献祭,那她和甘府五十几口人的脑袋,即刻便可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