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瑛站起身走到杨婉背后, 顺着她的目光朝屏后看去,“这个写五贤传的人我认识。
杨婉回头道“谁啊。”
邓瑛低头看向她,“你也认识, 你弟弟杨菁。”
“什么”
杨婉听到杨菁这个名字,险些没压住自己的声音,“不是杜恒写的吗”
邓瑛低头看向她, “你说的是翰林院编修杜恒”
杨婉疑道“还有别的杜恒吗”
邓瑛摇了摇头,“此人病重, 已经离院一月有余了,但五贤传是上月底写的,全篇不长, 执笔者大概写了十日。你为什么会提起杜横这个人”
怎么回答
告诉他史料与事实不符吗
杨婉心里大骇, 下意识地抠住了屏风的边沿。
历史研究究竟多困难,她浸淫其中十年,早已吃尽苦头。
开始写贞宁年间的笔记时,她曾为笔记搭建框架,然而短短两年的时光,框架中却空洞百出。被上位者当下抹杀掉的,被后世人执笔修改过的地方数不胜数。如此看来, 流传至现代的那一堆文献,虽然珍贵至极,可信的字竟然也不多。
“欸这位夫人。”
掌柜的送了人回来, 见杨婉站在屏前出神, 正试图上前唤她,却被邓瑛拦下,“有话与我说。”
“哦是是,和官人您说也是一样的。我去找过夫人将才说的那个刻板了, 还在,我这就让人取出来,给夫人看看。”
“好。”
邓瑛朝门口看了一眼,顺势将话题旁引,“我将才恍惚听到你们清波馆要印制五贤传。”
掌柜听他这么问,略有些迟疑,“这个”
杨婉在旁接下邓瑛的话,“宽勤堂也印制五贤传,你们虽不同版,但却是同时贩售,有什么赚头呢。”
掌柜听她这么问,也不敢再答了,退了几步,审慎地上下打量着二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杨婉将手抱入怀中,挑眉道“北镇抚司的人。”
“什什什么。”
掌柜的脸刷的白了。
杨婉对于自己张口说瞎话这件事完全不以为意,“你不信是吗”
她说着抬手往外一指,“你现在就可以跨出去,不过,你出了这个门,也是换一个地方受审罢了。”
掌柜听完她的话,颤巍巍地朝外面看去。
顺天府春闱的书市此时正热闹非凡,杨婉敲了敲屏风面儿,冷笑一声,抬脚就往外走。
掌柜忙“扑通”一声跪下来,“求二位上差给条活路,我们东家南下探亲还没有回来,小人实在是惶恐啊。”
杨婉停下脚步,邓瑛顺势道“带我们去里面说话。”
“是我这就带二位上差进去。”
清波馆后面即是印厂,掌柜带着杨婉与邓瑛走入印厂中的内后堂,亲自合上堂门,也不敢站着了,跪倒地上颤声道“两位上差有话请问。”
杨婉道“将才从这里出去的那个人是谁。”
“哦,我看过他的牙牌,他是宫里的人。”
“哪个宫的。”
“说是承乾宫。”
杨婉眉心一蹙,“承乾宫”
掌柜吓得肩膀都颤了起来,“是啊他他他就是这么说的。”
邓瑛问道“他与你商议什么。”
掌柜的忙道“小人不敢欺瞒,他说承乾宫娘娘近日身子不安,在蕉园调养,发心要做些功德,教化世间妇人,所以要为五贤传写一篇序,上差,您将才不是问我们清波馆赚什么吗这可是宫里的金贵娘娘亲自写序啊,那宽勤堂能比得上我们清波馆的这一版吗有了娘娘的序,这就是有第六位贤妃的六贤传啊。我们还怕卖不过宽勤堂。”
邓瑛道“把那篇序取过来。”
掌柜的一刻也不敢怠慢,慌里慌张地取来了序文。
邓瑛接过摊开,低声对杨婉道“看一眼字迹。”
杨婉快速地扫了一遍邓瑛手上的序文,字句工整,但字迹并不是宁妃的。
杨婉收回目光,抿住唇,掐着虎口朝阴影里退了一步,尽可能快地将这件事的头和尾在心中过了一遍。
表面上看起来,杨菁写五贤传,歌颂后妃的贤德事迹,宁妃在囚中作序,一旦这个版本的五贤传在京城流传,朝廷舆论会是一个什么导向
杨婉想起前朝胡姓的大臣,上书请求先帝善待当时患病而被冷落的皇后的事,不觉背脊一凉。
但此事和那位真正患病的皇后还不一样。
蕉园虽名为宁妃疗养之所,事实上是贞宁帝囚禁弃妃的牢狱,既然是牢狱,宁妃就绝对无法将这篇序言递出去宫。这一点别人不明白,但贞宁帝本人清楚。
所以,在贞宁帝眼中,这就是一篇假序。
谁会在宁妃被囚的这个时候,有立场替宁妃写这样的序言,并将它与五贤传关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