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先带着崖仔去换了两身旧衣,又往脸上摸了几把城墙灰隐去真容,这才大大方方进城。
崖仔一边好奇地四处打量,一边问道“师父,这衣裳是偷的么”
老道士头也不回就是一个暴栗,正色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师只是借来一用”
顿了顿又欣慰道“那几人平时虽然打家劫舍,但竟很好说话”
崖仔捂着头不敢吱声,心道您一言不合就动手,谁敢反抗呐
之前师徒俩总往穷乡僻壤去,说起来,这还是崖仔头一回进城,颇觉新奇。
可此时他满心满眼都被行侠仗义四个字占满了,走了几步就觉乏味,当下快步上前,与老道士并行,低声问道“师父,咱们要去杀狗官么”
老道士扭头把眼一瞪,“蠢才蠢才,谋害朝廷命官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要找死莫拖累为师”
崖仔“那您来干嘛”
话说九族是哪九族他们俩人加起来也不够啊
老道士煞有其事道“常言道,不可偏听,不可偏信,你我岂能只因那几人的一面之辞就妄下断论”
崖仔听不大懂,但觉得有道理。
想必老道士找那几名“好说话”的劫匪借衣服时,顺便也借了不少盘缠,竟晃晃悠悠带着崖仔住到城中最好的一家客栈,吃饱喝足之后,又拖着小徒弟去街头听人说书。
崖仔哪里经过这等场面肚皮撑得溜圆,呼吸间都是刚才美味佳肴的香气,高兴得魂儿都要飞了。刚撕扯过烧鸡的手指头上余香袅袅,令他心神不定
城里真好
但很快,他高兴不起来了。
那说书人是外地来的,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说,碰到有钱的好心人就得几个赏钱,碰不到就沿途淘几碗饭吃,或是遇到破庙睡一晚,或是遇到农家歇一宿,就这么从南走到北,再从北走向南。
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县城,崖仔第一次听到外面的世界,那样残酷的世界
北地连年大旱又遇蝗灾,饿殍千里;
南方江河决口洪水肆虐,横尸遍野
这家典儿卖女,那家易子而食,不过都为了活着而已。
至此危难之际,朝廷非但不加体恤,反而加征赋税,任由地方官搜刮民脂民膏,闹得怨声载道。
朱门外路边饿死的尸骨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太湖内红烛高照的画舫游船上呀,依旧歌舞阵阵,笑声不绝。
听说赶明儿皇帝老儿还要过七十大寿哩各地官员都卯足了劲儿搜罗奇珍异宝,想给自己谋个更好的前程。
崖仔听得痴了呆了,他忽然觉得刚才看过的满目繁华全都变的可恶可憎,那些刚还在回味的鸡鸭鱼肉,也都令他作呕。
那里面流淌着的并非什么油盐酱醋,而是百姓们的血泪
原来外面是这样的
竟是这样的
“让开让开”说书人还没来得及停下喝口水润喉,就有几个如狼似虎的巡街衙役闻讯赶来。
他们冲入人群,抬手就用冷硬的刀柄往说书人头上狠狠砸了几下,然后不由分说拧起就走。
倒拖着,如在处理一条丧家之犬,所到之处行人们纷纷避如蛇蝎。
说书人的行囊散落一地,滚滚热血从额头淌下,顺着面颊一直流到颈子里,然后又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印子。
可他竟仰天大笑,神色几近癫狂,“抓吧,抓吧,抓不尽的”
他的视线无意中从崖仔脸上划过,很快又移开,只是短短一瞬,崖仔却如遭雷击。
好像有什么正从他心底滋生。
可若细细去想时,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眼见那说书人被拖着头发渐行渐远,崖仔头脑一热就要上前,却被老道士一把拉住。
“师父”他愤怒了。
老道士摇摇头,“他已有心赴死,你救得了一时,难道救得了一世”
崖仔愣住,再去看那说书人散乱头发下的面孔时,竟当真从里面品味出一点解脱和释然。
他不懂。
他不懂为什么有的人分明能活着却要去死;
也不懂为什么分明有这么许多百姓,刚还在轰然叫好,此时却都眼睁睁看着说书人被带走
接下来的几天,崖仔每天都跟着老道士四处游走,看似漫无目的,却在不知不觉中摸清了这座县城的底细。
原本听说只有正经科举出身的人才能做官,但这里的县官却连屁都不是,只因他妹子嫁给一个大官做第九房小妾,他马屁拍得好,竟就得了印章印信,往这座县城走马上任起来
多么可笑
听说他连字都写不好,却能掌管起一地百姓的生死存亡来。
不光煤矿的矿主,上到衙门上下一干吏员,下到城中大小商户,都要给他纳贡,稍有不顺心就要打要杀
百姓死活
嘿,他才不管
左右他只是来这里攒资历,待到三年任满,他再找那妹夫弄个甲等评语,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