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2·缚龙(5 / 6)

糟糕。

那天内侍将药碗捧了上来,侍立于一旁“侯爷,该喝药了。”

阿鸩点了点头,道“放着吧,我一会儿就喝。”

于是内侍下去了,阿鸩喜欢一个人坐着,平日里若非必要,并没有人敢打扰。他将玉质的汤匙取了出来,搁在了一旁的桌上,捧着药碗,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放在角落里的佛手盆栽旁,将药汁一点一点倒了进去。

蹲的有些久了,阿鸩一时间头脑有一些晕眩,险些要踉跄一步,斜刺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来,牢牢地扶住了他。

阿鸩心中生出了难言的失望与叹息,抬起头,却发现并不是含光殿的那些内侍。

他怔了一怔,轻声道“上九大人。”

这一段时间来,将药汁倒掉的太过于顺利,竟然忘记了皇帝身边的血浮屠暗卫。阿鸩有一段时间没有见着上九,他原本以为是暗卫已经被撤去了,现在想来,只不过是暗卫没有现身罢了。

暗卫知晓了,那便意味着,皇帝也知晓了。

阿鸩沉默了一小会,低下了头颅,视线的余光里,他看到砖石上有一点点水渍。那应当是因为踉跄的身体而洒出来的,却成了最好的证据。

偏偏被看了个正着。

阿鸩抿着唇,低下了手臂,要擦拭干净那一小点褐色的药汁,孰料一只手已经赶在了他之前。上九伸手,将砖石上的那一点褐色的水渍抹去了,此时此刻,再也看不出半点痕迹。

他一时心头剧震,蓦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着上九。

手臂上突然传来了力道,是上九沉默的扶着他站了起来。阿鸩吃力的站定,却看着上九一句话都没有说,玄衣的暗卫只是无声的后退了一步。

似乎是有一些迟疑,终于低声道“卑职不过一介暗卫而已,当不得将军这一句大人。”

阿鸩的眼眶忽然间有一些发热,有多久没有再听到人这样唤他了在宫中当着这个不得自由的永宁侯,他险些都快要忘记了曾经的自己。

“多谢上九大人。”

上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其中仿佛掠过了无数复杂的情绪,终究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悄无声息的翻出了窗外。

阿鸩捧着玉碗,缓缓地走到了窗前。他将药匙放入了玉碗之中,又打开了银质的小罐,取出来了其中的雪花蜜饯,压在了舌根下。

那看上去就像是他刚刚喝完了药,耐不住苦味一般。

阿鸩没有想到,上九竟然会愿意帮自己遮掩,在手臂被握住的那一刻,他就以为一切都败露了。

无论如何,多谢。

何太医又来诊脉,阿鸩眼眸漆黑,无声的看着他。

这个时候皇帝还没有下朝,并未曾返回殿中,何太医看着清减的少年,止不住的想要叹息“这又是何苦呢”

阿鸩知道自己瞒不过何太医,这些御医院的老骨头,个个都人老成精,更何况何太医屹立几十年不倒,其中自然大有文章。他的脉案全部都在何太医手上,他究竟有没有喝药,何太医很容易就能够看出来。

如果想要告知皇帝亦是轻松无比的。

阿鸩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不语。何太医看着他安静的神情,望着他消瘦不堪的侧脸,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病人半点都不想要求生,那他们这些做医者的,究竟是顺着病人的心愿,还是遵从皇帝的旨意呢

阿鸩一日比一日消瘦,皇帝一日比一日暴躁,便是在寻常上朝的时候,朝臣们都察觉到了,陛下心绪并不甚佳。而作为近身的内侍,尤其是贴身服侍的李霜行,对此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所有人看在眼里,听在耳中,都知道是因为永宁侯的病情。但是如今,根本就没有办法。李霜行一直伺候在皇帝身边,对于其中纠葛也就十分清晰,自打皇帝将永宁侯困在身边开始,永宁侯都病了多少次了

含光殿终日都漂浮着不散的清苦药味,永宁侯身上总有无论如何都好不了的伤,旧的还没有去,新的就已经来。何况如今瞧着,尽管永宁侯十分顺从,可根本看着却根本就只像是死气沉沉的朽木,看不见半点生机。

皇帝正在批改奏折,忽然间重重的扔下了朱笔,掷到了一旁,溅起了几许墨汁。

李霜行十分小心的把朱笔捡了起来,搁在了桌上,劝说道“陛下既然心里烦闷,不如出去走走吧。”

这时候殿外的雪已经停了,只看见朱檐碧甃,宫阙楼阁,尽数被大雪所覆盖,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皇帝沿着阑干缓缓的踱步,只看见台阶下零零散散的身影,那些个宫人正在清扫着道上的积雪。

皇帝曾经很喜欢冬季的飘雪,可如今瞧着这漫卷的雪花,心中却又有一种更深的焦虑与畏惧。

他每日都会传何太医问一问阿鸩的病案,从来没有哪天可以不忧心。阿鸩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他害怕熬不过这个冬天。

“李霜行。”皇帝忽然道,“阿鸩怎么样了”

“侯爷刚刚喝了药,眼下正在小憩。”

皇帝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