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被带上来时, 除了精神萎靡一点, 其余并没有太大变化。
衣裳还是从前的衣裳,就是变皱了旧了,但在其他人眼里,杨云已经判若两人。
没了之前一切尽在掌握的意气风发,在朝廷敕令没有正式下达之前, 他名义上依旧是一郡长官, 但已与阶下囚无异。
杨云对落在他身上的各异目光视若无睹,甚至也没看崔不去。
一本账册经由裴惊蛰的手, 放在杨云面前。
先前, 李沿将他们与杨云、当地大户的往来都隐藏在秘戏图内,借此掩盖账册的存在,一是为了要挟杨云,二是为了关键时刻给自己留条后路, 不得不说他的确有些小聪明,可惜遇上了凤霄这个大魔头,直接将他金屋藏娇的地方掀了个底朝天, 连带秘戏图也无所遁形,落入崔不去手中。
当时对付杨云时间紧迫,崔不去也没工夫慢慢琢磨这些秘戏图里具体隐藏的账目, 但在杨云和武义被捕之后, 李沿的对抗就成了毫无意义。相反,他为了以后给自己减轻罪责,争取从宽处置, 还会积极提供线索,将秘戏图内隐藏的账目都重新写一遍。
崔不去等人这才发现,同一张秘戏图内,竟还隐藏着两套账目,一套是给杨云和那些大户看的,一套是李沿武义他们自己知道的,也就是说,光迁县这些官员在当初受命侵吞灾粮时,也瞒着杨云,中饱私囊了一些。
这种小聪明要是能放在国家大事上,为朝廷与突厥和高句丽的情报往来间做点贡献,说不定还更有用,显然李沿没有这种见识,所以他一辈子止步于一个小小的县丞,并且很快就要连县丞都当不成了。
“这本账册里,有关李氏、丁氏等人,在捐粮免税中得到的好处,是真的吗?”
纤长白皙的手指,将账册又往他面前推。
杨云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这几根漂亮无害的手指对他来说却好似妖魔鬼怪,令人心生疑窦。
“……是真的。”杨云哑声道。
李家家主不满道:“使君,您还未翻开来看,怎知是真是假?就算朝廷钦差,也不可颠倒黑白吧?”
杨云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原先的趾高气扬消失无踪,听见李氏的话,反倒一五一十全倒出来:“我虽也姓杨,却因父母早逝,与陛下关系不算亲近,家中也无余财,才会想趁着在任这几年多捞一点,这次大灾发生之后,我本想留一点在官仓,免得闹大了不好收拾,是李庚极力怂恿我,说大灾时的米粮贵比黄金,多囤一些,就可以多赚一些,朝廷不会坐视光迁郡无粮可用,等御史下来,说服他陈奏求救,朝廷一定会再拨粮草,到时候再用于赈济……”
李庚再也坐不住了,他一蹦三尺高,打断杨云:“明明是你自己下的决定,与我们有何关系!”
杨云冷冷看着他,也不反驳,也不言语。
李庚深吸口气,对容卿和崔不去拱手道:“两位郎君,杨云是本郡郡守,之前又是何等权势熏天,没有他的首肯,我们怎敢擅作主张?便是当时为了讨好他,说了一两句谄媚的话,可最终作主的还是杨云啊!”
他知道比起容卿,崔不去才是两人之中权力更大的那个,所以说话时视线大半落在崔不去身上。
但李庚失望了,崔不去平静无波,姿势跟刚才进来坐下时一样,甚至连眉毛都维持相同的弧度,根本无法从中窥得什么秘密。
崔不去甚至没有理会李庚的辩解,在他刚说话时,就毫无缝隙地接上自己的话:“为了自己减轻罪责,我认为你现在把家里囤积的粮食交出来,还不晚。”
又回到最开始的话题,李庚面皮抽动了一下,苦着脸道:“小人家中果真没有余粮了,您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搜查!”
崔不去问:“真的没有吗?”
他的声音很轻,离得稍远一些甚至听不见,语气也很轻柔,如果凤霄在这里的话,一定能判断出他这种语气就是即将发生大事的前兆。
可惜凤霄不在场。
所以李庚也就点点头,真诚而讨好地道:“真的没有了,但凡还有,小人一定马上交出来!”
说完他又加了句:“多亏崔先生和容御史在,县城才能这样太平,否则那些灾民早就闹起来了。”
崔不去笑了一下,似对李庚的恭维挺受用的,然后他对裴惊蛰道:“去把人都带上来。”
裴惊蛰应声离去,不一会儿就带了五个人上来。
确切地说,是五具尸体。
李沿,武义,还有几个李庚叫不出名字的人,现在都已经变成冰凉的尸体,身上干涸或未干的血迹都显示他们曾经受过酷刑,连脸上也不例外,其中一具尸体的眼睛甚至被挖掉,留下一个黑漆漆的血洞。
但经常跟他们打交道的人,都能从这几具尸体的外貌和衣着上认出死者身份。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整个厅堂,连熏香都盖不住。
在场的人哪里见过这个,作呕声此起彼伏。
连容卿也忍不住变了脸色,捂住口鼻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