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廷突然觉得,周遭的温度不断攀升,他望着近前细如葱白的指尖,将襟口扯松,薄唇一掀道
“斟茶。”
连柔四下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张石桌,她犹豫着走到桌前,将刚煎煮好的药茶倒进白瓷碗里。
深棕色的茶汤氤氲着透明水汽,连柔偷偷朝旁边瞥了一眼,见男人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一下,她心里有些发虚,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伏廷收敛目光,行至桌前,刚端起瓷碗,耳畔便听到少女温软的提醒“舅舅,药茶才出锅不久,当心烫。”
风吹过桐树,满枝头的叶片簌簌作响,树梢上有只麻雀单脚立着,似是闻见药茶的味道,呼扇翅膀,绕着石桌转了几圈。
伏廷面色冷肃,麻雀骇了一跳,眨了眨黑豆大的眼珠,嗖的一下便钻进了繁茂的枝叶中,消失不见,只余枝叶震颤不休。
因常年在战场上拼杀的缘故,伏廷并不像闺阁女子那般柔弱不堪,他权当没听见连氏的话,大口将深浓茶汤一饮而尽。
将这副画面收入眼底,连柔脑海中涌起一丝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似的。
她摇摇头,赶紧打消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除今天外,她只在献药的时候见过骠骑将军一回,哪会有什么熟悉感
伯府的谢礼已经奉上,骠骑将军要的防暑茶也煎好了,连柔不敢再待在这座吃人的府邸中,她捏了捏食指的软肉,心一横眼一闭,鼓起勇气问“舅舅,天色不早了,小女子可不可以回府”
伏廷是个聪明人,否则也无法执掌镇北军,淬着冰般的眸光落在那张白净小脸上,对上少女无措的眼神,他暗暗嗤笑一声。
世人早就将他当成泯灭人性的恶鬼,惧他、怕他,对他无比憎恶,连氏女虽然心地良善,也没能免俗,当真乏味。
青年屈指在光滑的石桌上轻叩几下,就有一名侍卫出现在面前。
“送连小姐回长夏伯府。”
侍卫瓮声瓮气地应诺。
以前伯府长辈总说连柔性情怯弱,一看就是个不中用的,但却不知她心思细密,能轻易分辨出旁人情绪的变化。
见男子眼底浮起细如密网的血丝,连柔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掌心也渗出细汗,恨不得马上离开此处。
她刚转过身,便想起那株价值千金的天山雪莲,那味救了母亲性命的药。
日光微斜,连柔两手提起裙裾,慢吞吞往前走。
脑海中纷杂的思绪揉成一团,如两军对垒,金铁交鸣。
她神情一震,竟突然回过头,飞快地冲着伏廷福了福身,小声道“舅舅,谢谢您的天山雪莲,也谢谢您让叶老给我娘看诊,您是个好人。”
伏廷不由愣住,他活了整整二十四年,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男人抬手,示意侍卫退下,他则一步一步走到连柔跟前,令人无端升起阵阵心悸。
伏廷眯了眯眼,笑着问“只帮过你一回,我便成了好人了若是先前我不同意置换那茶方,岂非十恶不赦”
“不是的”
连柔忍不住反驳,语调软糯糯的“天山雪莲本就比茶方贵重,无论您同不同意交换都合乎情理,您救了我娘,我自当心存感念;就算您不帮我,依旧是咱们大业的将军,驻守国门,挡住北魏的侵伐,怎会是恶人呢”
墙角栽了一丛野蔷薇,早就开花了,这会儿色泽浓丽的花瓣被风吹得不断漂浮,最终落在连柔纤巧的脖颈上。
落红沾玉。
连柔并没有察觉异样,那双莹亮的杏眼直直望着伏廷,眼神格外真诚,不带丝毫欺瞒。
伏廷清楚,连氏女向来不喜撒谎,当初她在城西小院救下身为乞丐的自己,分明有更妥善的说辞,偏要坦言相告,表明她是为了向贵人献药,才会用药茶为他诊治。
这般诚实,倒是和那些城府颇深的女子全然不同。
青年眸光晦暗不明,连柔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自顾自说“方才小女子来府时,并不知木匣中盛放的物件是玉簟,舅舅虽然收下谢礼,却没有”
伏廷明白连柔的意思,仍存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他放肆地打量着少女,追问道
“没有什么说下去。”
连柔面颊像是充了血般,红艳艳的,她低声喃喃“您并没有逼迫于我,是君子呢。”
听到这番话,伏廷忍不住朗笑出声“是不是真以为舅
舅没见过世面世间女子姿容绝丽者数不胜数,伏某就算再不是个东西,也不会欺辱了自己的外甥女。”
连柔长吁了一口气,唇瓣抿了抿,露出颊边浅浅的梨涡。
她这副皮囊的确能称得上漂亮,但又不是倾国倾城,骠骑将军位高权重,听说圣人曾经赐下不少知情知趣的美人,珠玉在前,又哪能看得上她呢
嗅着鼻前似有若无的梨香,伏廷决定收回先前的话,连氏女不止不乏味,甚至还有趣的很。
可惜不能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