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刚过,陪都城的风倒是大了不少,将榆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连柔坐在伯府华美的车驾中,她将檀木匣子远远放在一旁,不去碰,也不去看它。
她不知道长夏伯准备了何物给骠骑将军当谢礼,左不过是博古金玉之物,但只要回忆起继父的心思,连柔便觉得一阵滞闷。
如果有别的路可走,她恨不得立即打马回府,再也不见骠骑将军半面。
这么想的时候,连柔还有些唾弃自己,不管怎么说骠骑将军都是她的恩人,收下对自己无用的茶方,将叶神医派到伯府为焉氏治病,这份大恩总要报答。
连柔没忘记骠骑将军的恩情,可是感念并不能抵消惊惧,因此她才会一直龟缩在葭月居,不敢妄动。
马车一路前行,过了好一阵子才停在将军府门外。
隔着车帘,连柔听见了宁管家的催促声“柔小姐,咱们到了。”
连柔深吸一口气,将那只木匣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即便长夏伯府与将军府是姻亲,宁管家主动登门的次数依旧不多,他看着站在门前肃容而立的侍卫,忐忑难安地递上拜帖。
连柔头戴帷帽,垂着眉眼在马车畔候着,等通报的侍卫快步走上前,她无意识地箍紧怀里的木匣,指节隐隐泛起青白色。
宁管家盯着连柔,压低声音嘱咐道“柔小姐,老奴不方便进去,只能由您亲自给将军道谢,待会无论发生什么,切记切记,莫要冲撞了贵人。”
连柔并不是年幼无知的小姑娘,也听出宁管家话中的深意,她脸色惨白,无力地颔首,之后才跟随侍卫步入侯府。
前后间隔不过半月,连柔已经来将军府两次了。
上回经过这条满是松涛的小路,她心里虽然害怕,却还有几分期待,她希望自己能够顺利求到天山雪莲,给母亲调理身体。
但今日不同,她每迈出一步都会想起长夏伯说过的话。
为了母亲,她没有选择,必须像被人驯养用来逗趣的宠物一样,收起所有反抗。
这次骠骑将军没在湖心亭纳凉,连柔被沉默寡言的侍卫引到堂屋前,她屏息迈上石阶,刚准备
抬手叩门,动作却滞住了。
连柔还是不愿。
她好不容易才得了上苍垂怜,重新回到六年前,本以为能好好活下去,却阴差阳错将自己送至那位谁也招惹不得的煞神跟前。
女子纤弱的倒影映在窗扇上,伏廷左手握着牙尺,姿态散漫地在右手掌心敲了两下,漆黑眼眸不见丝毫波澜,像是死水一潭。
他好整以暇,望着站在院内的连氏女。
许是在那城西小院后花园中搭建的棚屋住过数日,伏廷对连氏女的印象还挺深的,少女雪白的肤,柔亮的眼,嫣红的唇,他都能回忆起来。
其实也不奇怪,偌大的陪都城,敢让他伏廷在破落棚屋中度日的,仅她一人。
牙尺被青年用力放在长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连柔听到动静,更是僵住了手脚,只能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进来。”骠骑将军的嗓音低沉,略带着几分沙哑。
许是因为这位与连柔的记忆全然不同,她怕得不行,缓了口气,才推开门扇。
早在进门前,连柔便摘了帷帽,将帷帽和木匣一并抱在怀里,枣色的木料衬得手腕奶白,像是刚破土的玉笋。
“小女子见过将军。”
连柔屈着膝,小脑袋深深垂着,露出一截纤长的脖颈,她一直在等骠骑将军说免礼,偏偏这位好半晌都没出言,她膝盖又酸又麻,捧着的木匣越来越重,险些拿不稳当。
将连氏女紧张不安的模样收入眼底,伏廷眯了眯眼,心中明了宁睿朗的用意。
自从他成为骠骑将军的那日起,前来攀附的勋贵世家不计其数,送美人的更是只多不少。
伏廷向来对女子没什么兴趣,刚想把人打发走,余光瞥见坠在连柔腰间轻轻晃动的丝绦,像是柔软的柳枝,鬼使神差地改了口。
“把谢礼呈上来。”
闻声,连柔赶忙站起身子,快步上前,慎之又慎地避开笔格、端砚等物,将木匣放在长案上。
伏廷的目力绝佳,离得近了,他能清晰地看见少女低垂的眼睫,一下又一下地轻颤着。
青年神情冰冷,但掀开木盖后,眼底涌起几分玩味。
他没想到宁睿朗竟会送这种东西当谢礼。
与读书人不同,习武讲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伏廷擅
长用剑,经年累月,掌心也积了一层厚茧,此时他掌心拿着质地莹润的玉簟,对比尤为鲜明。
玉料撞击的声音堪称清脆,伏廷意味不明地道“连小姐,你上前来,仔细看看长夏伯准备的物件。”
连柔满脸诧异,她印象里长夏伯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物,给骠骑将军这种煞神备礼,无论如何都不该生出差错才是。
抱着这种想法,她盯着木匣中一片片串连起来的玉簟,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