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汉帝从沛邑返都,刚刚行至中途,忽又心中转了一个念头。便命左右,传谕队伍,各归本镇,自己先到淮南,办理善后诸事。行装甫卸,适接周勃发来的捷报,见是周勃追击陈豨,至当城地方,剿灭豨众,豨亦死于敌军之中。代地、雁门、云中诸地均已收复,听候颁诏定夺。乃将淮南封与其子名长的镇守,又命楚王交仍回原镇去讫。又因荆王刘贾战死以后,并无子嗣,特改荆地为吴国。立兄仲之子濞为吴王。刘濞原封沛侯,年少有勇力智谋过人,此次汉帝征讨英布,刘濞亦随营中,所以战绩,为诸将之冠。汉帝因为吴地人民凶悍,决非寻常人物可以镇慑,因此想到刘濞。
刘濞入谢,汉帝留心仔细一看,见他面目狞恶、举止粗莽,一派杀气,令人不可逼视,当时就有懊悔之意,怅然语刘濞道“汝的状貌,生有反相,朕实不甚放心。”刘濞听了,甚为惧怕,赶忙跪在地上,不敢陈说。汉帝又以手抚其背道“有人语我,汉后五十年,东南方必有大乱,难道真的应在汝的身上不成汝应知道朕取天下,颇费苦心,汝须洗心革虑,切切不可存着异心。”刘濞听了,连称“不敢,不敢陛下尽纾圣虑。”汉帝听了,始命起去。
刘濞去后,汉帝说过此事,便也不在他的心上。那时汉帝共封子弟,计有八国,乃是齐、楚、代、吴、赵、梁、淮阳、淮南。除楚王刘交、吴王刘濞二人之外,余皆是他亲子。汉帝以为骨肉至亲,谅无异志;就是刘濞,虽有反相,但是犹子如儿,无可顾虑,谁知后来变生不测。这是后事,暂且不谈。
单说汉帝见淮南大事已妥,便启跸东行,途经鲁地,正想备具太牢,亲祀孔子,陡然箭创复发,一刻不能敖忍,乃命大臣代祭,匆匆入关,卧于长乐宫中,一连数日,不能视朝。戚夫人日夜伺候,见汉帝呻吟不已,势颇危殆,急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求着汉帝,总要设法保全他们母子性命。汉帝听了,暗忖道“此姬为朕平生钟爱,他又事朕数年,也算忠心。他虑朕一有长短,母子二人性命,极可担忧,倒有道理,并非过甚之辞。朕想惟有废去太子,方能保全他们。”想完之后,决计废立,凡是来保太子的谏章,一概不阅,连他生平言听计从的那位张子房先生,也碰了一鼻子灰,扫兴而去。
当时却恼了那位太子太傅叔孙通,也不缮写奏章,贸然直入汉帝寝宫,朗声谏道“陛下乃是人中尧舜,何以竟有乱命颁下陛下要知道废长立幼一事,自古至今,有善果的十不得一。远如晋献公宠爱骊姬,废去太子申生,因此晋国乱了许久;近如秦始皇不早立扶苏,自致灭祀。今太子仁孝,天下臣民,谁不赞扬,皇后与陛下久共甘苦,只有太子一人。即以糟糠而论,此举亦属不应;况关于天下社稷的么陛下真欲废长立少,臣情愿先死,就以项血洒地罢”说完,扑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即欲自刎。汉帝见了,吓得连连用手拍着病榻,慌忙止住他道
“汝快不必如此朕不过偶尔戏言,何得视作真事,竟来尸谏呢”叔孙通听了,始将手中之剑,插入鞘中复说道
“太子为宗社根本,根本一摇,天下震动。陛下何苦将辛辛苦苦得来的天下,欲以儿戏视之么”汉帝惶然道“朕准卿言,不易太子便了。”叔孙通听罢,拜谢道“如此,则社稷之安矣陛下圣体欠安,也应善自珍重,以慰人民之望,万勿胡思乱想,实于圣躬有害的呢”汉帝点头称是。叔孙通趋出。
过了几天,汉帝病体稍瘥,谁知戚夫人还不心死,仍是只在汉帝耳边叽咕。一日,汉帝特召太子盈至戚夫人宫中侍宴,太子奉命而至,四皓紧随左右,等得太子向汉帝行礼之后,四皓亦皆上前叩谒。汉帝一面命起,一面问太子“此辈为谁”太子谨奏道“此即商山四皓,皇后聘为臣儿辅佐。”汉帝一闻此四人就是四皓,不觉愕然而起,惊问四皓道“公等都是年高有德之人,朕曾征召数次,公等奈何避朕不见,今反来从吾儿游”说着,又微笑道
“得毋轻视乃公乎”四皓齐声答道“陛下轻士善侮,臣等义不受辱,因此违命不来;今闻太子贤孝,更能敬重山林之士,天下且归心,臣等敢不竭力辅助太子乎”汉帝听了,徐徐说道“公等肯来辅佐吾儿,亦吾儿之幸。惟望始终保护,使吾儿不致失德,朕有厚望也。”四皓唯唯,便依次入座,来与汉帝奉觞上寿。汉帝饮了一阵,乃命太子退去。太子离座,四皓亦起,跟着太子谢宴而去。
汉帝急呼戚夫人从帏后出来,边指着方才出去的四皓,边唏嘘对他说道“此四位老人,就是望重山林,久为天下所敬仰的四皓。今来辅佐太子,翼羽已成,势难再废矣。”戚夫人闻言,顿时眼泪簌落落地掉了下来,一头倒入汉帝怀内,只伤心得天昏地暗,乱箭攒心,甚而至于几乎晕死过去。汉帝见了这种形状,又急又怜,只得譬喻地说“人生在世,万事本空。我今劝汝得过且过,何必过于认真我此时尚在与汝说话,只要一口气不来,也无非做了一场皇帝的幻梦而已。”说着,也不禁眼圈微红,摇头长叹。
戚夫人此时一见汉帝为他伤感,暗想主上现在病中,如何可以使他受着深刻激刺。想至此地,无可奈何,只得收起他已碎的一片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