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听外面的人说,我希望我的孩子知恩图报,却从来不希望他们被“恩情”捆缚一生。恒卓,你和恒宁没有差别,和娘娘希望你大胆地走你想走的路,做你想做的事,不用因为和娘娘的,而退避。”
“和娘娘儿臣”
她一下子掏出了他的心事,然而言语婉转,恳切,全然没有让他感到一丝痛。
“儿臣对不起您。”
“没有呀,你是因为体谅我,才一个人闷着。”
她一面说,一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小的时候,和娘娘能把你护在身后,可是等你大了,大到为你阿玛分忧,为天下臣民谋福祉的时候,和娘娘就护不住你了。你们都是皇家的孩子,很多事,避不了。甚至,和娘娘的见识,眼界,都不如你,好些话,连自己都觉得浅薄,更别说拿来劝你,所以啊,恒卓,我也就只能陪你这么走走,陪你散散心。你别嫌和娘娘烦啊。”
“怎么会”
他说得有些急,步子也跟着顿了下来。
王疏月道“你和你阿玛一直很像,说几句就要急。”
她说完,回头唤金翘过来。从她手中把红木食盒接过来,交到他手上。温和道“这个茯苓糕,做了有一两日了,你总是不肯来,连带你的福晋她们也不肯过来了,和娘娘也不知道怎么带给你,今儿既过来等你,就一并带来了。”
恒卓低头看向王疏月的手。虽然她已过了三十岁,手指却依旧保养得很好,只是关节处仍然依稀可见几处难以消退的伤痕。
好像,自从她受过拶刑之后,手指时不时地会发疼,沾冷了水之后,更是会疼得钻心。所以就很少再亲自挽袖,为他做茯苓糕了。这一盒茯苓糕,又不知让她遭了什么罪,恒卓心疼她,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她像看出他在想什么,随意宽他道“这几年,我也懒了,偶尔起心做做,自个尝着也不是从前的味道。慢慢就做得少了,好在你们也都大了,好像也大爱吃了。到不像以前那样,为了这一块两块的地,整天围着我瞎闹。”
恒卓听她这样说,忙一把接过来“谁说的,我就爱吃您做的茯苓糕,小的时候和弟弟抢,如今弟弟在,我也是要抢的。毕竟您做的茯苓糕,哪里都买不着。”
王疏月一面听着一面笑弯了眼目。
“喜欢吃就好。”
说完,她望向乾清门前。
“天要黑了,出去吧。”
恒卓闻言,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将才那个“抢”字说得不对,忙道
“和娘娘,我刚刚说错了话,我不是要和弟弟抢”
谁知,话未说完,却已经被她温和地打断了。
“不用说,你是我身边长大的孩子,你想跟我说什么,我都知道。你长大了,从前你信和娘娘,如今,该换和娘娘信你。”
说完,她轻轻推了他一把。
“走吧。”
“和娘娘,您总是不肯留我。”
“傻孩子,你战战兢兢地在翊坤宫里长大,还没呆够啊。”
她说完,穿过乾清门朝外面望去。
“你们年轻人的道理,在外头,四方天下何其大,等你弟弟再大些,能跟你一起出宫,你一定要替和娘娘带着他,四处走走。”
“好,和娘娘,您放心,只要儿臣在,就一定护好弟弟。”
“不需要护他,他也是个男子,总有一日,也要大道独行。你只要领着他就好,他会尊重你,与你同袍。”
夕阳渐渐沉尽,金色的余晖收敛尽了云缝之中。
恒卓从乾清门旁的侧门走出去,回头望时,王疏月和金翘还立在原地。见他回头,便抬起手,含笑冲他挥了挥。不知道为什么,那憋在心头很久的东西,一下子被吐了出来。一时之间,神清气爽,连步子都轻快了起来。
他一路打马出了正阳门,路上仔细回想着,王疏月究竟跟他说了什么。
可细想之下,却又觉得她好像什么都没说。
正阳门外,是热闹的京师外城。街道旁商铺林立,贩夫走卒叫卖的声音混在一起,充满世俗里实实在在的人情味。
恒卓勒住马缰,回头望向不远处巍峨的紫禁城,半晌没有回头。
他身旁的太监道“爷,张大人送了帖子请您,快到时辰了。”
“不急。”
他低头道“把那盒子打开。”
“是。”
市井柴米香中咬的那一口茯苓糕,滋味如何,他至今仍然记得。
只是可惜,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吃到王疏月做的茯苓糕。
人生有很多的遗憾,这是其中一件。
还有一件更大。
他欠那个女人,一声“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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