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门学科的博士、助教还没攒齐,学生也还没有影,容泓干脆放开了在雍邑游荡,好看一看风土人情,体会一下市井百态,从而可以感受到雍邑百姓的文化素养,掂量一下接下来的工作难度。
走到一半,他又想起来一件事雍邑除了是副都,它本身就是一个大府它应该有一个大府该有的一切官署,公孙佳兼了雍邑的“留守”,这个职位在地方官的序列上是仅次于京兆尹的。既然是她主事,雍邑的官署应该不至于像“半套朝廷”一样没人干活否则雍邑还不早就乱了
他说“先不去集市了”他要先看看雍邑的官员都是些什么人,是怎么做事的。
容泓的第一站去的是府学。按制,各县、府都有学校,各有饱学之士主持。如果雍邑的府学里有学生,正好可以观察一下。府学也是空的,两个老苍头把门,看了容泓的腰牌之后躬身请他进去“才完工哩,漆还没干透呢。”
里面也是一股锯开木材的味,再进一些陆续闻到了砖石被打湿的味儿,混和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叫“崭新”的味道。
老苍头也不知道以后这里是谁主持,容泓才想起来去国子监的校舍看看。转到国子监,也与府学差不多,崭新的校舍,还有些刨下来的锯木花没有洒扫干净。也有看守的人,同样没有老师和学生。
容泓也不去集市了,把校舍逛了一遍,认真检查了至圣先师的像,再把各处房舍逛了个遍,何处是教室、何处是博士、助教们的值房,他又占据哪一处办公。这里是仿着京城的国子监建的,规模并不比京城小,公孙佳还在学校的后面规划了一个居住区,建了好些单间的宿舍。
容泓想起来了,公孙佳在京城好像就有这样的产业。但也确实是方便的。
一天的时间就泡在了校舍上,晚上容泓就埋头写着规划。第二天起来依旧是闲逛,这回坚持去了集市,发现这里不似京城有许多胡商,但是南来北往的商客很多,什么样的特色土仪都有。
第三天在半路上遇到了两人扭打告官。容泓跟着到了雍邑的府衙,看雍邑的官员审案。公孙佳几乎不亲自审案,不是弥天大案她都不管,统统交给专人去办。这是个陌生的官员,雍邑法曹李存中。
李存中面相有点刻板,三十来岁年纪,微黑。往堂上一坐就自带着震慑。与他外表的凝重不相符的是他的效率,各种判例、法条随手拈来。财物纠纷、债务纠纷、争讼争产、妻妾、嫡庶等等,没有一样难得住他的。李存中除了不爱春秋决狱,没什么毛病。不过容泓决定不要太喜欢他,因为李存中判案,有让他不太喜欢的地方。
譬如眼下这一个,是女方已许婚男方,收了娉礼,然而悔婚。按律要杖责,且婚约如旧。李存中却判女方返还娉礼,理由是没有婚书,不确定是否为娉礼。容泓看得出来,这两家必是有约定的,然而男方看起来是个病弱的后生,像个短命鬼。但是,许诺就是许诺,依法,哪怕只是收了一尺布,说了是聘礼,这婚约就成立的,无论有没有婚书。
李存中将男方父母叫上前耳语几句,男方父母居然同意了。这让容泓大感意外,待李存中判完,他觑了个空儿表明了身份。李存中暂停了审案,先请他到后面落座。容泓道“我只是路过,本不想打扰,看法曹审案有些疑惑,才来请教。”
李存中道“您的意思是,刚才该判婚约如旧,是也不是”
“不错。”
“婚约不作数,那小儿郎还能多活几天。若是作数,我怕他就要死了。您知道到雍邑来的都是什么人吗除了富商大贾,与下令迁居而来的富户,中人以下都颇有悍勇。太平年景,没有点彪悍强硬之气,谁会背井离乡出来闯荡那样的一个病歪歪的丈夫落在一个有心气的娘子手上,啧,人家宁愿做寡妇好再嫁。”
“这岂有此理”
李存中摇摇头“您是不是从来没见过乡民我随余郎君下乡,见得可多了。世上既有莽夫就有悍妇。人被逼到绝境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她也是个人,有心,会想。不是咱们说礼,她就得照着做,叫她把脑袋伸进绞索里她就伸的。越是卑贱之人,越有股悍气。”
“是吗”
李存中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当然。下官可是见过不少奴婢佃户,差不多吧。余郎君有句话,你们觉得他们的命不值钱,尊严不值钱,还要他们也觉得他们自己低贱。要是他们真的自认烂命一条,那就会随便做出什么事了,反正大不了一死,大不了一条烂命,不值钱么。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啊。”
“可惜,这小儿郎就难再娶妻啦。这一家香烟就要断了,他还有兄弟么”
李存中道“本来也不是谁都能有妻的。贫者弟兄三人能有一个人娶上妻子就不错啦。我这样判,他还能多活两年,运气好了,身体养好了真娶上妻、生了子也未可知。”
容泓心下怅然,说“你接着忙吧。我到处走走。”心中想的却是,不意竟有这样的人情世故。然而他又同情那个被悔婚的年轻人,顿时没了闲逛的心思。
直到次日清晨起床之后心情才重又好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