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一贯脆弱,我既不是神、也不是妖、亦不想当鬼,确实只是最最寻常的凡人,寿数于凡人本就是个未定之数,阿幺不早就知道了吗”
可九姬却摇了头。
她猛烈地摇头,拼命地摇头,使出全力地摇着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都答应过我了,要陪我长命百岁。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她的眼泪再没有如此翻涌过,随着头甩得在脸上横飞。
钟鹤青心疼到了极点,眼泪亦从眼角,倏然坠落下来。
“对不起阿幺,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食了言,你别难过,别难过”
他可以去死,他哪一天死掉都可以,但他不想让她有半分难过。
他抬手将他的阿幺紧紧抱在怀里,托着她的脑袋埋在他的胸膛里。
“不要哭,哪怕只剩下最后这两三个月,让我们把日子一天一天,好好过完,就很好了。”
可那天晚上,九姬还是半夜起身去了九洲王城,去找了三太子彦麟。
彦麟看到九姬身上的伤已是惊诧,听到钟鹤青的消息,又看向年轻的妖主,看到她血丝遍布的双眼,他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彦麟什么都没再说,亲自走了一趟,替她寻了两位王城里医术最高的妖医。
可是延请了两位王城的妖医去了东京,替钟鹤青看了诊,最后的结果也只是摇头。
九姬不死心,回山之阿,去云之翎,也去过威临城,她遍请名医前来,可谁都没有替钟鹤青延续寿命的法门。
时间在一日一日中,如沙中的水般迅速流失。
钟鹤青夹杂在白发中为数不多的青丝,一日少过一日。
当年贺兰亭的疯,九姬也体会了起来,她也想尽了办法,造出一个又一个阵法,试着将他的肉身固在其中,不再耗下去,也许能保住他的命。
但那些阵法之于他一个凡人总是那么难耐,每每折磨得他脸色泛青,冷汗直流。
可他从未抱怨过一句,就这么陪着她一个又一个地试过去,试到精疲力尽,试到连九姬不甘的心都跌落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凡人的寿命本就不多,我只是想和他过上凡人的几十年而已,怎么连这都不行”
父亲、母亲、大哥、二哥、三姐六哥、七哥。
老天已经在她眼前夺走了这么多人,每一个人、每一次,都在生生挖走她的心,如今,老天连她的凡人夫君都要抢走了。
她问双姒这个问题的答案。
双姒没有答案,她不停地抹着眼泪,替自己抹掉,也想替九姬抹掉。
可谁的都没能抹掉。
双姒抽泣着将妹妹抱在怀里。
“小九,世事无常,若是注定留不住,最后的这些日子就好好过吧。”
至少不要让钟鹤青在陪她反复尝试中,疲惫而痛苦地离开。
许是各种阵法太过难熬,又或者钟鹤青的身子确实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每日沉睡的时间都比从前长了不少。
到了近午时,钟鹤青才慢慢睁开眼睛。
眼睛甫一睁开,他就看到了站在床边的九姬。
他料想她今日,可能又准备了阵法让他尝试,只要她想,他便陪着她试。
可她轻声开了口。
“钟鹤青,我们去樊楼吃饭吧。”
话音轻轻飘飘地落下来,男人愣了一下,睁大了眼睛。
“阿幺”他忍不住唤了她的乳名。
九姬含着泪,别过了头去。
钟鹤青抬手,将她缓缓拉进怀里,抱着她,替她擦掉脸颊上的泪珠。
“好,我们去樊楼吃饭,但樊楼喜庆热闹,你不要哭,好不好”
九姬抿着唇,鼻音浓重地应了一声。
“嗯。”
他们开始去樊楼吃各式各样的馆子,卢高萧虽然碍着他父亲不希望他参合妖界的事,没有前来,但却通过观星打听到了消息,早早给他们在樊楼定了最好的位置。
之后他们也去了京郊跑马,九姬在马蹄下略施法术,就能让马儿飞奔而起,好似踏风而飞一般,与鸟共舞。
有时也在东京妖坊里溜达,九姬买了一双猫耳朵给钟鹤青戴在头上,弄得妖众还以为他也是狸妖,问他是不是从山之阿来;又去翡翠琼木下吃吃喝喝,累了就坐到山坡上,抱着灵饮喝着,遥遥看着两坊灯火万家的繁盛景象
大理寺如今,钟鹤青实在无有精力再去了,他提了寺丞廖春坐了自己之前的右少卿的位置,将差事都交给他来主理,忙得廖春连回家吃饭都不能得闲。
倒是他的长子和长女,带着家中的小家伙们,跑去了大理寺给他送饭。
九姬和钟鹤青在路边遇到的时候,九姬忍不住就道了一句。
“你是不是再努努力,兴许我们一胎就能有这么多孩子。”
钟鹤青捏了她的手,让她不要再开玩笑了。
将死之人,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