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写完对叶小天的处治意见,把朱笔一丢,仰靠在椅子上,紧闭双目,一副心力憔悴的样子。三德子知道皇上现在心情极度不好,不敢说话,赶紧上前捧过加盖了御印的圣旨,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万历此刻心中无比的疲惫与厌倦,既有对大臣们的厌倦,也有对他自己的厌倦。每日里,鸡尚未啼,他便已起,月朗星稀,方才入睡,如此辛苦,究竟图的什么
借着叶小天一案的由头,所有的人都在兜售着他们个人的算计,这令朱翊钧无比的恶心,他宁愿放弃对叶小天的追究,也不愿再被这些面目可憎的“高尚者”利用此事来大做文章。
过了许久许久,朱翊钧才吐出一口浊气,眼睛缓缓睁开,忽然便是一愣。在他面前跪着一个人,这个人本来绝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居然是徐伯夷。
由于是在自己宫里,身边宫娥太监无数,再加上刚到晌午,阳光明媚,满室清明,朱翊钧竟然没有产生一丝恐惧,或许他现在了无生趣的心态也有一定的影响。
他只是愕然看着徐伯夷,惊讶道“小白你不是你还活着”
旁边引着徐伯夷进宫的那个太监叫孙暹,近前一步,正要向皇帝说明他乍遇徐伯夷的情况,``徐伯夷已经哀嚎一声,膝行几步,一把抱住了万历的大腿,放声大哭道“皇上,奴婢险些被人活活打死,皇上要为奴婢做主啊”
万历奇道“你怎生活了过来三德子不是说你已气绝,运出宫去掩埋了么”
徐伯夷号啕道“是奴婢命大,当时只是闭了气,后来悠悠醒来,也亏得那棺木钉得不牢,上边覆的土也不重。奴婢就爬了出来,京城宵禁,奴婢不敢胡乱走动,天明这才回来。”
徐伯夷不说有人盗墓,是有私心的。古人大多相信命运的存在,如果一个人逢必死之局而不死,别人一般都会认为此人命格极强,是有大气运加身的人。
如果他被人打得闭过气去而不死,埋进坟地还是不死,这命格该有多强谁也不愿意和厄运缠身的衰神做朋友。皇帝若相信他命格硬,必然也会对他另眼相看的。
一旁孙暹欠了欠身,嘿嘿笑道“人闭了气,总还是有细微呼吸的。三公公也是心糙了点儿,居然都没发现,险些就把小白活埋了呢。幸亏三公公不只心糙了点儿,这钱财上面也抠门了点儿,一个奄奄一息之人,居然能踢开棺木。挑起浮土,从坟里爬出来”
孙暹的风凉话儿还没说完,就被万历狠狠地瞪了一眼,孙暹马上乖巧地道“奴婢多嘴。”
可他却知道。皇上虽有嗔怪之意,其实还是听进去了。万历皇帝自己在钱财上是挺抠门儿的,但他却极为不喜欢抠门的人,而且作为主子。他也不喜欢刻薄寡情之人。
今日的谗言或许动摇不了三德子什么,可他也是原本东宫旧人,常在御前行走的人。有的是机会上眼药,所谓积毁销骨、众口铄金,总有一日撼动三德子在御前的地位。
宫里的太监是分派系的,万历为太子时的东宫系就是其中目前最强大的一派,而在东宫系中又分两派,魏朝、孙暹、王安等人是一派,三德子则是另一派,两派之间也是明争暗斗。
万历转向徐伯夷,道“你说。”
徐伯夷讷讷地道“没没啦。奴婢苏醒过来,就就爬出坟地,挨到天明才赶来宫里。奴婢的腰牌已经没啦,本来进不了宫,幸亏孙公公路过,听闻奴婢的哭诉,才把奴婢带进宫来。”
万历缓颜道“你为朕吃了苦头,朕会记在心里。先下去好好休息吧,嗯你就拨在孙暹手下做事好了。”
孙暹是万历的心腹之一,主掌御马监,地位仅次于三德子的司礼监,徐伯夷原在司礼监,但只是打杂的太监,现如今拨到孙暹名下,是万岁爷亲口差遣,自然不可能还当打杂太监,徐伯夷惊喜若狂,连忙谢恩。
徐伯夷跟着孙暹出来,赶紧又巴结迎合了几句。孙暹觉得此人能以一个半路出家的野生太监身份,毫无助力却爬到御前,显然是个伶俐可用的人才,把他揽为己用,对付三德子时便得了一个得力助手,所以对他很和气。
孙暹道“你身上还有伤,好生歇息几日吧。回头咱家叫人给你另行安排住处,再给你送些上好的跌打药,歇个日,待身子痊愈了再做事也不迟。”
“谢公公恩典”
徐伯夷答应一声,送了孙暹离开,便回了自己住处。他死后,所攒余财俱都被同室的几个打杂太监瓜分了,不过人家既然还没死,就不好把人家的钱财据为己有了。
尤其是,徐伯夷现在已经在御马监做事,来日必有职司在身,那些打杂太监哪敢得罪,不但乖乖把自己分走的钱财送回,还加倍偿还,免得招他嫉恨,如此一来,徐伯夷倒是小发了一笔。
徐伯夷收了银子,孙暹派的小太监也到了,领着徐伯夷到了御马监管事太监们所住的院落安顿下来,徐伯夷重又领了穿宫腰牌,便直奔后宫门。
李进忠还等在宫门外,他等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其实心中已经渐渐绝望。那死太监若进了宫便不再理会他这个掘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