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爷颇为诧异地打量了她几眼,表情很快恢复自然,吩咐她道“那你告诉他们,新机器已从德国购入,现在印度洋的轮船上,下个月便能送到。”
阮苏点点头,流畅地翻译给他们听。
洋人听完又对着良爷说了几句话,阮苏直接走到几人身后,把神色慌张的小年轻挤到一边,接替了他的工作。
众人参观了一个多小时,又在会议室谈了一个多小时。
阮苏全程在旁翻译,摸清了他们的身份。
这个老人的确就是商元良,那两个洋人是英国某贸易公司的。他想在两国之间搭建起贸易关系,带来参观毛巾厂只是一个交谈的契机。
至于那个小年轻,是商元良的远房侄子,刚留洋归国,打算在他手下做事。
谈话终于结束,商元良亲自把两个客户送上汽车,自己回到会议室里,进门时斜了眼侄子。
后者本就因为工作失职惶恐不安了,被他这样看一眼,吓得话都不敢说,脖子缩进衬衣领里,木桩子一样站着。
商元良坐下喝茶,冷淡地问“这就是你说的洋文水平高?”
“我、我……我在那些留洋的学生当中,已经算是可以的了……”
他脸通红地憋出这么一句,看向害自己被骂的罪魁祸首,“喂,你肯定也是留过洋的对不对?”
阮苏摇头。
他大吃一惊,“不可能!那你怎么会英文?”
“自学。”
“不可能不可能,谁自学能学得这么好啊?你骗……”
“够了!”
商元良低喝一声,放下茶杯,“你要机会,我给了你机会,你不但没抓住还差点害我出糗,你说这笔账我要怎么跟你算?”
侄子再次闭嘴,不敢说话。
“出去。”
“叔叔……”
商元良看了他一眼,他不敢再求,恶狠狠地瞪了下阮苏,快步走出会议室。
阮苏知道自己这事做得不地道,没有顾及他的颜面,被他仇恨是正常的。
但她不后悔。
两人本就不认识,要顾及他的感受做什么?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不抓住,她还报个屁仇。
这可是商元良啊!
自己今天出门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遇到他!
阮苏偷偷抬起眼帘看他,发现商元良也在看她,还笑了一下,指指杯子说“帮我加点茶。”
阮苏过去倒茶,听见他问
“你不是这里的工人吧?我以前没见过你。”
听到这话她心里非常惊讶,因为毛巾厂只是安丰名下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产业,他亲自来巡视也就算了,居然还记得里面每个工人的长相?
这人得多可怕。
阮苏不准备隐瞒,如实道“我今天刚来应聘。”
“应聘?什么岗位?”
“会计。”说完她自嘲地补充了一句,“可惜我没有会计证,不符合要求,没办法为良爷效力了。”
商元良靠在椅子上笑了笑,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似乎在琢磨什么。
阮苏平静地看着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自己不曾发现的细节——他左手戴着一枚玉扳指,竟是她前段时间当掉的!
这个发现让她神色微变,商元良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抬起手问
“眼熟吗?”
阮苏摇头,“没有,只是觉得质地很好。”
“你懂玉?”
“不算懂,在商场里看过几次,可惜买不起。”
商元良道“这枚扳指是我当铺里收来的货,顶级血玉,厚实温润,沁色入骨,一看就是前朝传下来的好货色。放在和平年代里换套宅院绰绰有余,现在主人急着用钱,一千大洋就当掉了。”
阮苏不知他说这话是何意,炫耀?不至于。难道认出是她当的?可那天他又不在场。
无论如何,玉扳指是她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与白捡差不多,当多少钱都不心疼,因此听完也只淡淡地说“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商元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过了会儿问“你叫什么名字?”
“王爱英。”
“很好,留下来当会计吧。”
阮苏应聘成功,回去后雇了个保姆照顾兄妹俩,开始自己的民国白领生涯。
三天后,她被一个电话叫进城里去,又给商元良当了次翻译。
第二个月,她被调到总公司,成为商元良的助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