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宫,御书房。
东次间静悄悄的,皇帝坐在榻梢上盯着菱花窗上的某一点。
目送萧迟海蓝色的身影转出,他欣然又有些恍惚,儿子都这么大了,都要娶妻成家了。
仿佛,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记忆里那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还非常非常清晰。
系着杏黄绦子的大红襁褓,一张哭得红彤彤的小脸蛋儿,他小心翼翼地从她的怀里接过来,踱步哄着。
小婴儿努努嘴,抽抽噎噎停了哭声,他欣喜侧头,她额头系着红巾子,正微笑看着他们,
“陛下,陛下”
张太监小小声喊,皇帝怔了怔回神,侧头看过来,张太监忙禀“禀陛下,现已是午后了,这午膳”
午后了吗
一看滴漏已经未时,皇帝发愣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午膳时辰早就过了,最后还是张太监看着不行,这才小心翼翼喊人。
“未时了”
片刻皇帝站起“那就传膳。”
罗汉榻和圆桌上还横七竖八搁着仕女图,皇帝挥挥手,张太监赶紧指挥人收拾下去,打开提盒快手快脚布膳摆盘。
皇帝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匆匆几口就撂了筷子,张太监赶紧吩咐收拾,他捧上一盏清茶。
碗盖轻刮的声音,张太监垂首肃立,一般这个时候,皇帝就会吩咐下午要召见的人,然后让他传谕。
可今日等了半晌,皇帝也未见语言,他正有些好奇,却听皇帝说“备辇,去洛山行宫。”
“是”
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感觉,张太监反应迅速,一诧后立即应是,赶紧出去安排。
皇帝慢慢行至东边的槛窗前,他推开窗扇,一股闷热带潮的风,他能眺望到东城门上城楼高高翘起的檐角。
从东城门出去,继续一路往东,即是洛山行宫。
进了秋季,白日开始变短,今天天阴,酉正时分天就黑下来了。
洛山行宫说远不远,说近也算不得近,皇帝轻车简从出了宫门,到抵达妙法观山门下,天早黑沉了。
他站在湖边静静仰望,良久,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娘娘,陛下来了。”
她看到了。
段贵妃听见脚步声,敛了念经声,缓缓回头,一抹宝蓝色帝皇常服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就立在门边,正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对上,相隔的距离又似从指间漏过的时光,一瞬感觉很近又遥远。
但很快,段贵妃睫毛颤了颤,她垂下眼睑。
宫人扶贵妃起身,皇帝缓步入内,二人在榻上坐下,很安静,宫婢走路都仿佛没了声音,轻轻将两个茶盏搁在炕几上,无声退下。
“你来做什么”
他一直凝视她,贵妃偏了偏头,微微蹙眉。
当初他说过,不会打搅她的清净。
“哦是这样的。”
皇帝立即解释“我有要事告诉你,是迟儿要大婚了。”
贵妃立即侧过头来,“真的吗”
她眉目流露出一抹欣喜,一叠声“是哪家的姑娘,多大年纪了性情如何”
皇帝忙告诉她“姓裴,是陈国公府的表姑娘,已故大中大夫裴敬迁家的嫡出独女,”
表姑娘
已故大中大夫
段贵妃脸色登时就变了,一瞬变得非常非常难看,她瞪大眼睛看皇帝,“你”
素来温婉的人霍地站起身,“哐当”一声茶盏被猛碰翻,“你,你”他竟然还特地来告诉她
段贵妃气得浑身哆嗦,蓦一拂袖要转身,被皇帝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不是的,你先听我说完”
皇帝急急解释“不是我指的,是迟儿自己挑的,他特地来寻我给他指婚”
接着便把萧迟那套说辞拿出来说给贵妃听,并强调萧迟那意外没事并且孩子保证不再犯了,将前因后果一一说了清楚,贵妃这才缓和下来。
“原来竟是他自己要的吗”
贵妃有些恍惚,孩子长大了,都有自己喜欢的姑娘,想要娶回家了。
一灯如豆,静室幽寂,皇帝也叹“是啊”
“这姑娘出身是有些欠缺,只是我想着迟儿这孩子倔,他亲自来开口了,必定是很欢喜很欢喜的了。”
“我想着,他日子过得顺心便是好的,身世差些就差些了,不妨事的”
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顺顺利利,他曾经历的苦痛不希望孩子再过一次了。
皇帝声音渐低,最后尾音,有说不出的惆怅和遗憾。
贵妃垂目,慢慢捻动手里的念珠。
皇帝侧头望她,她白皙下颌在莹莹烛光下线条秀美,他轻声问“迟儿要大婚了,你回京里观礼吗”
贵妃捻珠的动作一顿,她盯着一点橘黄烛火不知想什么,良久,她垂眸,继续捻动手里的珠串,“不回了。”
“让他们夫妻来问安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