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又有脚步声,荀忻抬眼望去,进门之人着玄色朝服,姿容朗然如玉,展眉而笑时堂内仿佛粲然生光。
“兄长。”荀忻自榻上起身,拱手自上而下长揖。
荀韶望着荀彧,又回视已放到荀忻案上的香囊,终于想起来他此行是来送香囊给文若族父香囊只有一个,然而他已经开口送与元衡族父,荀韶不知所措地踌躇片刻,在荀彧兄弟相继入座后,方才呐呐道,“二位族父,荀韶告退。”
荀彧温声挽留,荀纯和羞愧一般趋步退出门,快出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又作揖告罪,终于离去。
回头与荀彧对视,荀忻一面自省嘲笑小辈不妥当,一面开口时还是语带笑意,“纯和言,叔静从兄已至许都。”
荀忻拿起荀韶送他的香囊,低头轻嗅,香气清幽,温柔缠绵,荀韶说有安神之效,或许不假。
荀彧看他一眼,微微颔首,“叔静常往返于颍阴与许都,辩经结友。”
“兄长,休若、友若二兄在冀州,两军对阵,倘若,我与友若兄长俱在军中”这种说来可笑的忧虑,荀忻只会向荀彧提起。
“各为其主,战阵之上岂分兄弟”荀彧垂眸看着荀忻始终隐在袍袖中的右手,“刀戟无情,岂容分心”
“昔日韩馥死时,四兄纵横之心亦止。”
“今时今日,四兄知弟与公达常随军划策,必当避免阋墙之事。”荀彧续道,“可记昔年猜枚”
回忆少年时往事,荀忻唇角梨涡复现,笑道,“昔日兄长言,友若兄长只愿行必胜之局。”
“弟知矣。”
荀彧亦笑,“元衡以为,四兄并非必胜之局”
“曹公有言,用兵在我不在敌。”荀元衡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是荀彧从未见过的风采,“敌岂有必胜之局”
“诚如弟所言。”庙堂之上的怯懦诡谲,此时一扫而空,荀彧眼中笑意未散,问道,“近来战局如何”
“奏疏表章之上,寥寥数语,布局之中定不止如此。”
“但有纸笔,忻为兄长复局。”荀忻颔首应道。
“便寻纸笔。”荀彧握住弟弟的手,“随我往书室。”
荀文若为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沉稳若此的人此时失态,荀忻心下微涩,战场上虽然瞬息万端,生死莫测,荀文若坐镇后方,未尝不辗转反侧,焦心如焚。
跟着荀彧疾步走至书室,荀忻裁纸画图,凭记忆在纸上重现河内地势,自战略安排到兵力部署,详细到令人身临其境。
说完射犬之役,再说官渡布局,“兄长庙算无俦,以兄度之,如今我军有几分胜算”
“若两军对峙官渡,我之胜算添三分。”
“原为几”
“原为十之六。”
荀忻怔住,“兄长妙算,弟深信不疑。”话虽如此,他仍忍不住笑出声。
两人跪坐半晌,起身时荀忻腿麻,撑着书案艰难起身,见他兄长收拾起案上、地下的图纸,揉成纸团扔入香炉中,称赞一句,“兄长谨慎。”
纸团被香炉中微弱的火熏烤,缓缓化成白灰,镂空雕刻山石的炉盖被重新阖上,缝隙中飘出细微的纸灰屑。
“行矣,勿忘晡食。”荀彧将弄乱的摆设恢复原位,起身唤荀忻一同走。
荀忻应诺,他跺脚试了试,酥麻散去行走无碍,当即转身往外走。也许是方才的一系列举动,原本放在袍袖中的香囊滚落在地。
荀彧俯身捡起,抚肩正欲提醒他不甚细心的从弟。
在手指即将触及荀忻之际,荀彧突然忆起荀攸曾在信中提及,“以元衡近来遭遇,不能于其不知时,自后背触之,不然则发癔症”
则发癔症荀彧从来以“不贰过”自省,尽量不犯同样的错误,乃至不犯错。直到荀忻向他拔剑相向这一瞬间,方知庸人自悔之意。
“元衡”荀彧死死握住荀忻持剑柄的手,不住向后退,脊背抵上墙壁,长剑横在颈间,荀忻挡于身前。不论如何唤他表字,面前人的双眼失却神采,毫无反应。
今日若死在从弟剑下,怕荀氏先人要被他气醒。荀彧抬脚欲踹,但思及荀忻全无意识,心中怜意又起,不忍伤他,犹豫之下无可奈何唤道,“忻弟。”
也许是巧合,荀忻闻声眨了眨眼,用剑的力气陡然卸了些许。思及楚人的招魂风俗,荀彧竭力以寻常对话时的语气,缓声唤他,“忻弟,归矣。”
僵持片刻,荀忻神色逐渐恢复清明,等他察觉此时情形,霎时间脸色苍白,手中佩剑坠落在地。锵然剑颤之声,恍然如泣。
荀忻颓然失力,跪倒在地,一语不发。肉眼可见他浑身战栗,比方才的受害者荀彧情形狼狈得多。
此时他辨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区别,眼前场景是噩梦重演,还是现实为噩梦所反噬。
若是梦境,镜花水月,一切并未发生,他可以坦然面对。
若是现实,覆水难收,一切不能改变,他必须全然接受。
思及此,荀忻缓缓抬头,却见荀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