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写点什么,发出一些什么声音,却觉得胸口沉闷凝滞得像是堵住了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得她窒息。有什么东西被埋在巨石之下,横冲直撞,想重见阳光。
它们尖叫着,撕扯着,似乎想冲破她的身体。她此刻看到的不止是谢舒仪,还有戚笑敢,还有草儿,还有千千万万生而为女人却被毒哑了喉咙的人。
她得为她们写些什么。
她闭了闭眼,把巨石之下的声音召唤出来,交给它自己手中的笔,然后冷眼旁观它在纸张上笔走龙蛇地落下字迹。
第三天新发行的沪报上,大家就发现,那个因为草儿青青和翻译资本论名噪一时的竹文又发表了一篇文章。
文章的名字叫做,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最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现在我决定告诉你,嘘,你不可以告诉别人。
“这个秘密就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
“你不相信吗真的,这是真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街上走的那些长头发穿裙子的不是女人,它们是傀儡,是机器,负责洗衣、做饭和生孩子。它们生出的孩子也没有女人,只有男人。男人被长头发的机器养大,养大后再带回来一个长头发的机器,继续生男人。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运转的,我们的民族就是这么延续五千年的。这是真的。
“那女人去哪里了呢来,我来带你看她们。
“看到了吗这儿有一个女人啊,那团在粪坑里沉浮的尸骨,她是女人啊。她是我的姐姐,她被妈妈溺死在粪坑里,那些蛆虫吞噬了她的皮肉,留下了雪白干净的骨头。你看她的骨头,多么漂亮啊。
“来,来,这儿有一个女人啊,那个穿暗红旗袍的,她是女人啊。她一个人走了这条小路,遇到了村里的二流子,她死啦。你来看她的腿,呀,呀,肠子从那里掉出来啦。
“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这下你该相信了吧咦,你问我吗我不是女人呀,他们剁掉了我的手,砍断了我的脚,给我套上三寸的绣花鞋,又挖去了我的眼睛。你看,你看,我已经什么都没有啦,我只剩下一个子宫,这里长着一个男人。和你说完这句话,我的嘴也要被他们割掉啦。
“你看,你看,他们来啦。”
与其说这是一篇文章,不如说这是一篇精神病人的呓语。她用神经质却又天真无辜的语气指着那些死掉的女人,饱含欣喜的样子像一个迫不及待分享玩具的孩子。
可,这些真的只是毫无意义的呓语吗
不是这样的,所有人都知道。
那些一出生就被杀死的女婴,穿裙子被奸杀的女孩,嫁人后家暴至死的妻子
她们不存在吗
不,她们比比皆是。
似乎女人这一生就该为男人而活。他们为她的脚缠上裹布,弯折成三寸金莲的样子,让她足不能行;他们为她蒙上双眼,拿走所有的笔墨纸砚,让她目不识丁;他们割掉她的舌头,让她无法发出反对的声音;他们还为她套上枷锁,让她三从四德。
历史从来只是男人的历史,而对于女人来说,能够相夫教子就已经是对她们最大的恩赐。
如今到处叫嚣着革旧立新,那些所谓的自由平等却依然只是一句空喊的口号。每一天,在不知名的角落都会有死去的女人,如当初的草儿,如现在的谢舒仪。
这篇文章在沪城,尤其是青年女学生中掀起万重波澜。就像谢舒仪说的,知识带给她们清醒,没有人比她们更能明白女子在这个吃人的社会上真实的处境,正是因为了解,对谢舒仪的共情才更加来势汹汹,让她们愤怒又悲哀。
著名的女性革命家白萍是最先站出来声援唐沅和谢舒仪的。她洋洋洒洒写下一篇长文,借自己的笔问,我们的社会为什么容不下女性
文章里的一声声诘问针针见血,将这个社会虚假和平的表皮撕了个粉碎,露出下头肮脏泥泞的内里。让阴暗暴露于阳光之下,再没有人能当它们不存在。
这个世界上最悲哀的从来不是被压迫,而是被压迫却不自知。就像谢舒仪的大姐,有谁规定了她必须嫁人生儿子呢但她却理所当然地把“生儿子”看作了自己人生必须实现的目标,甚至为此不惜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在这个世界上,像这样被洗脑毁掉的女孩子还有多少呢
她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
谢舒仪的死闹得轰轰烈烈,唐沅的那篇文章似乎撕开了一个口子,于是那些女孩子们常年累积的愤恨不甘得以释放,那股力把那道口子越撕越大。有人往那口子里扔了一把火,于是星火燎原,所有地方都熊熊燃烧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橘红色跃动的火光。
有人希望这把火能烧得更大些,烧尽这世间一切不公;却也有人举起旧条陈规的水缸,拼命地想要那火迅速熄灭,恢复到以前海清河晏的样子。
这件事没闹腾几天,就有人不安分了,往东方月报投稿了一篇文章,内容直指唐沅和白萍。
“近来鄙人听闻沪城发生了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