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手按在怀里,警惕地看着前面。
前方道路中央,正站着一个衣袍暗青背负琴囊的青年,瞧见他们后,正迈步走了过来。
老汉的手从怀里,握着一柄雕刻刀“站住”
漓池脚步一定,笑道“老丈莫要紧张,我只是个游人,路过此地,想要搭个车。”
老汉盯着他瞧了半晌,手指在雕刻刀的锋刃旁来回磨了几把,才沉着声音道“过来吧。”
漓池笑道“多谢了。”
两个孩子不敢看道路两侧,只在他走过来时才紧盯着打量了起来,老汉却是一直紧盯着他,见他安稳坐在牛车最后的位置,没有靠近两个孩子,才把手中的雕刻刀重新揣进怀里,扭头重新赶起了车。
两个孩子之前是盯着道路和车,此时有了新鲜可看,不由一起盯起了漓池,瞧他身上看不出料子的暗青衣袍和横在膝上的琴囊,虽然警惕,却也难免好奇。
漓池对他们笑了笑,大锣不由下意识回了个笑脸,小姑娘却是疲惫不堪地样子,看了一会儿后就闭上眼睛休息,一只手紧紧抓着哥哥。
牛车走得又稳又快,天却是越来越暗,两侧的树林里又响起了鸦鸣,那声音越来越密,扰乱心神。
小姑娘的脸色又白了起来,她现在好像连咳也咳不出来的,只是呼吸急促,另一只手已经掐进男孩的肉里。大锣却没有在意这点疼痛,他甚至在努力感受这点疼痛,好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被鸦鸣引走。
“嘚嘚”老汉在空中甩响一个又一个鞭花,催着牛快迈蹄子。
林间的阴影已经越拉越长,几乎掩了半个路面。鸦鸣中逐渐掺杂着野狗的嚎叫声响起,又有幽咽的风声在林间传来,像是呜呜的哀哭。
大锣的脸也白了,瞳孔有些涣散,却不敢闭上眼睛,一直盯着漓池。
拉车的老牛躁动不安,带得车身也晃动起来。
“咤”老汉突然从胸中吐出一声暴喝,亮得像凭空炸出一道雷响。
林子里的乱声一下被压了下去,道路上瞬间静了不少,但林荫之下亮起一双双或油绿或猩红的眼睛。
大锣被车晃得身体一歪,眼睛里扫过旁边,冷不丁看见几双鬼火似的眼睛,一股寒意窜到顶上“有、有”
“哥别看”小姑娘紧紧掐着他的手,指甲盖在他手上扣出好几个半圆印子。
大锣回了回神,才慢慢吐出一口气,定下心来。他再看向漓池,又觉出怪异来,无论是刚才林子里的乱声,还是刚才他爹的一声暴喝,都没让这个半路拦道要搭车的青年有半分变化。他就那么安安稳稳地坐在车尾,连晃都没打上一个。
他心中一闪念,突然大声问道“你坐了我们的车,就是要和我们一起平平安安到地方对不对”
“大锣”老汉大声喝止道,但是已经晚了,大锣的话已经问出口了。
他沉默半晌,在牛车哒哒的蹄响中长长吐出一口气,手又摸到了怀里,问道“现在问了就问了罢,也好,老头子也想问问这位半道搭车的客人,我们这一路,能不能平平安安走过去”
漓池似是被他们问怔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当然,这一路必然会平平安安的走过去”
他话音一落,老汉似是精神一震,大声应道“好
”挥起鞭子,催着牛车继续向前路跑去。
在暮色最后的光亮里,道路上的阴影越来越长,林子下面似乎又开始骚动。漓池打开琴囊,手指一拂,琴音泛起,散入四周,将欲躁动的林中霎时又平静了下来。
脸色蜡黄的小姑娘舒了口气,睁开眼睛,悄悄打量起漓池来。
在琴音的护持下,牛车紧赶慢赶,终于在林子拉长的影子攀到牛车前到了一处落脚地。那是一处建在路边的小庙,上面写着“万应公庙”四个大字。
今晚看样子就要暂时寄住在这里了,老汉和大锣都还好,小姑娘的脸色却又有点发白。
万应公庙,祭祀的并不是正统神明,而是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这是一座阴庙。他们今天是赶不到城门了,虽然在阴庙落脚也不好,但总比留在外面要强。鬼嘛,就是死了的人,心性和人也没什么差别,有好有赖。但这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是因为活人的善念而得了这一座能受供养的庙宇,对活人还是有着些许善念的。
他们取了行李,走进庙里,漓池悠悠然跟在后头也走了进去。
先进去的老汉已经回过身,双目炯炯地盯着漓池“我们把你搭到地方了,也请让我们在此安安稳稳地借住一晚。”
此话刚落,却见这位背琴的搭车客人大笑起来,小姑娘拉着老汉的衣角,小声说道“爹,这位客人不是有应公。”
所谓有应公,便是对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的别称。
老汉呆了呆“啊”
漓池笑了半晌“老丈,你莫不是以为我是那倒霉死在路边的孤魂,要搭你的车找个归宿吧”
他大踏步进了庙里,拍了拍琴囊笑道“我这里可真的只有琴,不是自己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