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诵罢后,长长一叹。
娜仁赶到宁寿宫时,石嬷嬷已领着愿尔为太福晋装裹毕,太后、太妃们都来看过,见她急匆匆地来,太后叹了口气,摇摇头,“进去看看吧。”
她用帕子拭了拭眼泪,领着众人离去了。
此时皇后还没赶到,娜仁站在门前竟有几分踌躇。
还是清梨从里头走出来,面上除了悲伤,竟还有几分释然。她冲着娜仁微微一笑,笑容浅淡,却是如春雨初止时的梨花一般,清雅如碎玉落珠,轻声道“进来吧,太福晋说,没让你看见她走的时候,极好。若见你哭了,只怕她黄泉路上也不安心。”
“师父”娜仁终于忍不住,快步奔入内殿,扑在床榻前痛哭出声,身体微微颤抖,眼泪打湿了床褥,石嬷嬷领着愿尔缓缓跪下,向她磕了个头,“慧妃主,节哀。”
清梨走到她身后,拍拍娜仁的肩膀,低声道“姑母是解脱了,从人间炼狱,到极乐世界,与她所思所想之人,团聚了。”
娜仁仰头看她,见她眼眶微红,悲意又起。清梨本是极克制的,此时被她环着腰身痛哭,用手轻轻抚抚她的脊背,也忍不住闭眼,任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皇后赶到之时,娜仁已止了眼泪,极郑重地向太福晋行了拜礼。
皇后走进来,低声道“太福晋的丧事早就预备着了,皇上的意思,一概比照寿康太妃,现要入殓,慧妃你让一让吧。”
娜仁缓缓点了点头,伸手为太福晋理了理鬓发,转身出了内间。
北边暖阁炕桌上一张桃花笺,娜仁拾起看了一眼,上是一行极清隽雅致的瘦金小字,书“少爱繁华,极好精舍美婢,鲜衣怒马,华灯烟火,花鸟珍珠。今四十未至,一身孑然,繁华半生,皆成梦幻,万事已空。”
这一段中许多处娜仁看着极为眼熟,却又想不出出自何地。
还是清梨走过来,见她细看,哑声开口“改自张岱康熙四年撰成的自为墓志铭,拘谨半生,这便是太福晋最后的放肆吧。”
她又看了看那桃花笺,开口嗓音发涩,声音极低地道“太福晋乳名夭夭,桃之夭夭的夭夭。”
娜仁闭了闭眼,这才想起太福晋顺治十三年入宫,彼时方才及笄。她得以受太福晋教导时,太福晋还是青春年少。
而先帝薨逝后,太福晋安养于宁寿宫,亦是自得其乐。
却是不知何时起,愁容生,乃至奇绶去后,朱颜改。
清梨见她手捏着那张笺子舍不得放开,便道“我已得了石嬷嬷去我那里,这笺子,你带回去吧,留个念想。”
她言罢,轻叹一声,缓缓环视过这寝殿,道“只怕几日之后,这殿里就要大变样子。太福晋半生梯己偏了你我,留下这些纱罗帐幔的死物件与太福晋生前惯用的东西,是要陪着太福晋上去了。”
娜仁哑然,最后还是小心地将桃花笺收着,带回了永寿宫。
她寝间炕床上的炕柜里有一只落锁的小匣子,里头收着太福晋让她日后交给清梨的那只荷包,她将这张桃花笺也收了进去,太福晋留给她的东西琼枝都清点过,收在库房里,石嬷嬷办事干脆,物件的名录仔细,娜仁翻看一回,对琼枝道“这些东西,都好生收着吧。那些布匹,好生存放,能久留的也轻易不要动,留个念想。怕腐朽的便用上,才算不辜负太福晋的心意。”
琼枝知道她伤心,也不啰嗦,只干脆地点点头,“奴才知道。”
太福晋最后被追封为皇考恪妃,死后极尽哀荣。
然而再过些年,大概宫里便没几个人知道,曾有一乳名夭夭的石氏女子,琴棋精通,书画俱佳,挽袖点茶,素手调香,无所不精。
太福晋去世后,娜仁很低沉了几天,唐别卿干脆替她报了病,连向皇后请安也免了,她彻底没了出门的动力,每天窝在永寿宫里,看书抚琴,燕双被她蹭得发亮。
昭妃来看她,劝道“人生与死本就顺应天道,死亡不过回到生处。人源于自然,又归于自然,若按太福晋生前信佛,此时大概已归于极乐之境,与她所念之人团聚。你如此伤心,不过平添寂寥罢了。”
“你当真这么想吗”娜仁看向昭妃,却见她摇摇头,坦坦荡荡地笑道“我又不是圣人,还没看得这么开,只是劝你罢了。”
“不过确实是应该为姑母开心的。”清梨的声音响起,二人同时回头或抬头去看,却见清梨站在素色纱幔下,一身素服,鬓边簪一朵缉珠梨花,未曾描眉画鬓,却自有一番风姿。
“你来了。”娜仁道“进来坐。”
清梨缓缓抬步入内,向她道“姑母是解脱了,从诸多束缚中解脱,从此自在潇洒去了。你在此伤心至此,只是让生人平添担忧罢了。”
又见置在琴案上的燕双一尘不染的,琴弦好像都被磨得闪闪发亮,不由摇头轻笑“润弦的膏子不必日日都用,姑母生前也没把它打理成这样,在你手里倒是容光焕发了。”
她请按琴弦,右手弹出几个音来,在琴凳上坐了,抬头看向昭妃与娜仁“我为你们抚一曲,如何”